十一、惊鸿现踪
遇刺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未央宫深处炸开。刘据尚未返回东宫,大批闻讯而来的期门郎和羽林侍卫已然将那片僻静园林围得水泄不通,气氛肃杀凝重。带队前来的,正是面色铁青的郎中令,掌管宫禁宿卫的重臣。
“臣等护驾来迟,罪该万死!”郎中令跪伏在地,声音带着惊惧。太子在宫内遇刺,这简直是捅破了天!他这郎中令的位置,怕是坐到头了。
刘据摆了摆手,此刻他已完全冷静下来,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手肘和膝盖处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他刚才的惊险。“起来吧。刺客已被一神秘女子制服带走,速派人封锁各宫门,严查出宫人等,详查其身份、来历。那支弩箭,还有刺客遗留的痕迹,仔细勘验,不得有误。”
他的指令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让慌乱中的郎中令稍稍定神,连声应诺,立刻安排下去。
很快,卫子夫皇后凤驾亲临,见到刘据虽衣衫略显凌乱,但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凤目含威,下令彻查,宫中一时风声鹤唳。
汉武帝闻讯后,勃然震怒,连下数道严旨,责令廷尉、执金吾协同郎中令,三日之内必须查明真相。御前送来的赏赐和慰问接踵而至,但皇帝本人并未亲自前来探视,只传口谕让太子好生静养。
刘据心中冷笑。父皇的震怒或许有几分真,但更多的,恐怕是帝王权威被挑衅的愤怒,以及对这起事件背后用意的深深猜疑。他这位太子,在父皇心中,究竟是受害者,还是……借题发挥者?
他依言“静养”,却并未真正闲着。遇刺的惊悸过后,是彻骨的冰寒与前所未有的清醒。他不再仅仅将目光局限于朝堂的政争,开始真正审视这深宫之中的刀光剑影。
那名神秘的青衣女子,成了他心中最大的谜团,也是最大的突破口。
他屏退左右,独自在寝殿内踱步,仔细回忆着那女子的每一个细节:青纱蒙面,身形高挑矫健,招式狠辣利落,眼神清冷锐利,行动间带着一种军中特有的干脆与铿锵……还有那最后离去时,提着一个成年男子依旧轻盈如燕的身法。
李广之女,李嘉欣!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原主的记忆碎片中,对这位将门虎女印象不深,只知她自幼不爱红妆爱武装,武艺得李广亲传,等闲男子难近其身,性子似乎也颇为冷傲。若真是她,她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是巧合?还是……奉命保护?
奉谁的命?李广?还是……舅舅卫青?甚至,是父皇?
不,父皇的可能性不大。若是父皇的人,事后绝不会如此隐匿行迹。
他需要确认。
“来人。”他唤来一名绝对可靠的心腹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
接下来的两日,未央宫表面在皇帝的震怒下高速运转,彻查刺客,气氛紧张。暗地里,刘据通过东宫隐秘的渠道,以及卫子夫那边若有若无的协助,小心地打探着关于李广之女李嘉欣的消息。反馈回来的信息有限,只知这位李小姐近来确实常在宫中行走,据说是陪伴某位太妃,但其行踪颇为飘忽,难以把握。
这更增添了刘据的怀疑。
第三日黄昏,核查似乎陷入了僵局。那刺客如同人间蒸发,再无踪迹。那支特制的弩箭也查不出明确来源。廷尉和郎中令的压力巨大。
刘据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心中并不意外。对方既然敢在宫内动手,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岂是那么容易查清的?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恭敬的声音:“殿下,李广将军之女李嘉欣,奉太妃之命,前来为殿下送上安神香料。”
来了!
刘据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请她进来。”
殿门轻启,一道身影逆着夕阳的余晖走了进来。
她依旧是一身劲装,只是换成了更为低调的墨蓝色,未蒙面纱,露出了完整的容颜。肤色是健康的蜜色,五官立体分明,眉宇间带着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与疏离,眼神清澈而冷静,如同山涧寒泉。她身姿挺拔,步履沉稳,行走间自带一股利落的风姿,与宫中那些袅娜的宫女截然不同。
正是那日的青衣女子!
“臣女李嘉欣,参见太子殿下。”她抱拳行礼,动作干脆,声音清越,不带丝毫闺阁女儿的扭捏。她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想必就是所谓的“安神香料”。
“李小姐不必多礼。”刘据目光落在她脸上,仔细打量着。近距离看,她的容貌并非绝色,却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英挺之美。“小姐救命之恩,孤尚未答谢。”
李嘉欣抬起头,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闪躲:“殿下言重了。臣女那日恰巧路过,碰见宵小行凶,出手乃是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将一切归于巧合。
“恰巧路过?”刘据微微一笑,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那处园林僻静,并非通往太妃宫苑之路。李小姐当真是好雅的兴致。”
李嘉欣神色不变,淡淡道:“臣女习武之人,喜好清静,偶尔会去那里演练拳脚,熟悉宫禁地形,亦是护卫本职之一。” 她将理由归结于“护卫本职”,似乎合情合理。她父亲李广虽非九卿,但也负责部分宫禁外围安保。
刘据没有继续追问,转而道:“那刺客身手不凡,所用弩箭亦非俗物。李小姐能将其瞬间制服,武功之高,令孤叹服。却不知,那刺客现在何处?”
“臣女将其制服后,本欲移交郎中令,不料其口中藏有毒囊,顷刻间便已气绝。”李嘉欣回答得毫不犹豫,眼神坦荡,“臣女唯恐其同党潜伏,故先行搜查其身上物品,随后便将其尸身置于原地,等待宫中侍卫发现。”
死无对证。所有线索都断了。
刘据心中了然,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对方显然早有准备,无论是巧合的出现,还是刺客的及时灭口,都处理得干净利落。
他看着李嘉欣那双清冷坚定的眸子,忽然换了话题,语气缓和下来:“无论如何,孤欠李小姐一条命。日后若有所需,只要不违背道义国法,孤必当尽力。”
这是他抛出的橄榄枝,也是试探。
李嘉欣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太子会如此直接地示好。她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公式化:“殿下有心了。臣女别无他求,只愿殿下安然,则国家幸甚。”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刘据却从她瞬间的眼神变化中,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她将手中的锦盒放在一旁的案几上:“此乃太妃所赐安神香,望殿下安心静养。臣女告退。”
说完,她再次抱拳一礼,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走到殿门口时,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背对着刘据,声音极低,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殿下近日,还是少去僻静之处为好。宫中……并非只有阳光。”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殿外。
刘据站在原地,回味着她最后那句话。
宫中并非只有阳光……
这是在提醒他?警告他?还是暗示她知道更多内情?
他看着案几上那盒安神香,目光深邃。
李嘉欣的出现,如同惊鸿一瞥,虽未完全揭开谜底,却让他确认了许多事情。她绝非偶然出现,她背后定然有一股力量在关注甚至保护着他。这股力量,可能与军方,与李氏,甚至与卫氏都有关联。
而这次的刺杀,也让他彻底明白,他的敌人,远在朝堂之外,更在暗处蛰伏。
他缓缓走到窗边,夜幕已然降临,未央宫华灯初上,璀璨辉煌,却照不透那重重宫阙深处的阴影。
“不是只有阳光么……”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便看看,是你们的暗箭利,还是我的手段高。”
他转身,走向书案。静养的日子,该结束了。
有些棋,该主动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