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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高大的木栅栏如同忠诚的卫士,将燧部落的聚居地紧紧环抱。壕沟后方,新开垦的“试验田”里,绿油油的幼苗在阳光下舒展着叶片,与旁边已然封顶、泥墙正在阴干中的新房屋共同构成一幅安定祥和的图景。部落的生活,似乎步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稳节奏。每日里,男人们或外出狩猎、或继续完善防御工事、或照料田地;女人们则负责采集、编织、鞣制皮革、用崭新的陶器烹煮食物;孩子们在安全的栅栏内嬉戏玩耍,偶尔帮着做些传递东西的轻便活儿。

然而,在这片日益增长的安宁之下,云凌的心中却并无丝毫松懈。他站在新建成的、宽敞明亮的房屋内(泥墙尚未完全干透,暂时无人入住),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熏肉、角落里堆放的陶罐、以及地上铺着的干燥茅草。这一切都标志着物质条件的改善。但他深知,物质的积累和防御的巩固,只是文明坚硬的外壳。真正能让星火长明、代代相传,抵御漫长岁月和未知风霜的,是知识的传承和文化的凝聚。而这一切,需要一个超越声音和记忆的载体——文字。

这个念头,在他看到巫用赭石在洞壁上画下代表日月、河流、猎物的简单图画以记录一次成功的大规模狩猎时,变得尤为强烈。这些图画符号直观形象,易于理解,但难以表达复杂抽象的概念,更无法精确记录他脑海中那些关于自然规律、医药知识、工具制造原理的浩繁信息。声音随风而逝,记忆随岁月模糊,唯有刻印下来的符号,能跨越时空,连接古今。

一天傍晚,篝火的光芒将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晚餐过后,族人们围坐在一起,享受着一天劳作后的闲暇。云凌用树枝将面前的一片沙土仔细刮平。这个举动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连玩耍的孩子们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巫充满智慧皱纹的脸,扫过狩锐利而专注的眼神,扫过岩憨厚而信任的面容,也扫过织、蒲以及其他所有望向他的族人。

“今天,我教大家一种新的东西。”云凌的声音平和而清晰,在噼啪的柴火声中格外引人入胜。“一种……能把话‘画’下来,留给以后的人看的东西。”

众人脸上露出了困惑与好奇交织的神情。把话“画”下来?话是风,说过就散了,怎么能画呢?

云凌不再多言,他用树枝的尖端,在平整的沙地上,稳稳地画下了一个圆圈,然后在圆圈的中心,轻轻点了一下。

“这个,”他指着这个简单的符号,又抬手指向天空那轮即将隐去的落日余晖,“代表‘日’,太阳。”

人群中出现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他们看看地上的符号,又看看天空,努力理解着这两者之间的联系。这个符号并不像巫画的太阳那么形象,它更简单,更抽象,却似乎抓住了太阳最核心的特征——圆形的光和热。

“为什么……中间要有一点?”一个胆大的孩子忍不住问道。

云凌微微一笑,耐心解释:“在我们的眼睛里,太阳有时候,是不是特别亮,亮得中间好像有一个更亮的光点?”他用手比划着,“这一点,就是想记住那种最亮的感觉。”

这个解释带着想象的色彩,却奇妙地让这个符号变得生动起来。族人们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接着,云凌又画下了一个弯弯的月牙形状,“月”。画下了三道波浪线,“水”。画下了向上腾跃的火焰形状,“火”。画下了带有枝杈的树木形状,“木”。画下了一个站立的小人形状,“人”。

他每画一个,就清晰地念出它的读音,并指向对应的实物或做出相应的动作。他教得非常慢,每一个符号都反复描绘数遍,确保所有人都能看清它的笔画和结构。

“来,用手,在地上,跟着我画。”云凌鼓励道。

最初,这个过程充满了笨拙和困难。对于习惯了口头传递信息、依靠图画和实物记事的原始思维来说,将具体丰富的世界与这些精简抽象的线条符号联系起来,是一个巨大的、近乎颠覆性的跨越。

狩紧皱着眉头,他那双能精准投掷长矛、能分辨最细微猎物踪迹的手,握着树枝却显得格外僵硬。他画的“木”字,枝杈歪斜,仿佛被大风刮过;画的“火”字,线条滞涩,毫无火焰的灵动感。他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

岩则更加吃力。他努力回忆着云凌的笔画顺序,却常常将“日”和“月”的方向搞反,或者把“人”画得像个蜷缩的球。他看着自己歪歪扭扭的“作品”,又看看旁边织已经画得有些模样的符号,黝黑的脸上露出了窘迫的神情。

云凌丝毫不以为意。他穿梭在众人之间,蹲下身,手把手地纠正他们的握姿和运笔,一遍遍地示范。“不急,慢慢来。就像学习制作第一把石斧,总是从笨拙开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发现,不同的人对于学习文字的天赋和兴趣截然不同。狩虽然动手书写困难,但他记忆力极好,云凌教过的符号,他看几遍就能记住读音和意思,并且能迅速理解符号组合起来表达的意思,比如“人”站在“木”旁,云凌解释说可以表示“休息”,他立刻就能联想到猎人靠在树边歇息的场景。

而织,则展现出了惊人的图形感知力和模仿能力。她的手非常灵巧,不仅很快掌握了云凌所教的基本字符,笔画流畅匀称,甚至开始举一反三。她看着旁边放着的陶罐,尝试着在沙地上画了一个类似陶罐轮廓的符号,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云凌。

云凌心中一动,立刻肯定了她的创造:“对!就是这样!我们可以为‘陶’创造一个符号!”他顺势将织画的符号稍作简化,固定下来,并赋予了它“陶”的读音。织的眼中迸发出明亮的光彩,那是一种创造被认可的喜悦和巨大的成就感。

巫的学习则更为深沉。他并不急于动手去画,而是仔细地观察每一个符号,咀嚼着它们的形态和含义。他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低头沉思,口中喃喃念着那些读音。他似乎隐隐感觉到,这些看似简单的符号背后,蕴藏着一种能够梳理混沌、定义世界的秩序力量。当云凌将“日”、“月”、“水”、“火”、“木”等符号并列,并解释说它们代表了世界的基本构成时,巫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触摸到了某种天地至理。

云凌将文字的学习与部落的日常生活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让知识在应用中生根发芽。

清晨,分配一天的食物和工具时,他不再仅仅依靠口头分配和实物比对。他会用树枝在沙地上写下代表数量的简单刻划符号,旁边配上物品的名称符号。比如,画三道竖线,旁边写上“肉”的符号,再写上“狩”的名字符号(他用一个类似弓箭的简单图形代表狩),表示分给狩三份肉。起初,族人们需要云凌一边写一边解释,渐渐地,一些人开始能看懂了。这种直观的“账目”,减少了分配中的疑惑和争执,也让“数”的概念和文字符号潜移默化地深入人心。

记录天气和重要事件时,云凌也开始引入文字。他会在一小块刮削光滑的木片上,用炭笔写下“日”和“云”的符号,表示晴天;写下“雨”和“大”的符号,表示大雨。当狩猎队带回一头罕见的巨大野猪时,他不仅让巫在洞壁上画画,更在木片上郑重地写下了“狩”、“猎”、“大”、“猪”等符号,并刻下了代表当日时间的特殊刻痕。巫在一旁仔细观察,并尝试模仿记录。

他甚至开始尝试用文字辅助知识的传授。在讲解一种新发现的、可以治疗腹泻的草药时,他一边展示实物,一边在沙地上画下这种草药的形态特征符号(他临时创造了一个),并写下了“止”、“泻”的符号(他用一道横线阻止水流的样子表示“止”,用一个人蹲着的简化形态和波浪线表示“泻”,虽然粗糙,但意思明确)。他告诉巫和负责医药的蒲,以后可以将这些符号刻在存放这种草药的陶罐上,或者画在记录药方的木片上。

“这样,即使过去很久,即使我不在这里,后来的人看到这些符号,也能知道这种草药的用处。”云凌对巫说道。

巫郑重地点头,他抚摸着那块记录着狩猎成功的木片,感受着炭笔留下的痕迹,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他明白了云凌的深意。这不仅仅是记录,是跨越时间的对话,是让智慧和经验摆脱个体生命局限,得以积累和传承的神奇力量!

学习的氛围在部落中悄然弥漫。篝火旁、休息时,经常能看到有人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孩子们模仿着大人的样子,用稚嫩的手笔涂画着他们认识的符号,虽然常常画得滑稽可笑,却充满了对新事物的好奇。织甚至用柔韧的草茎,尝试着将几个学过的符号编织在草席的边缘,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带有文化意味的装饰。

文字,这颗文明的种子,开始在燧部落最富好奇心和智慧的心灵中,悄然生根、发芽。它暂时还无法承担宏大的叙事,笔画稚嫩,词汇贫乏,却已然为知识的积累和跨越时空的传递,打开了一扇微光闪烁的门窗。一种无形的、基于共同符号和理解的文化凝聚力,正在这群原始的先民中慢慢孕育。

云凌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欣慰。他知道,这条路还很漫长,需要创造的字符还有很多,需要完善的规则更是数不胜数。但最重要的是,火种已经点燃。他相信,终有一天,这些简单的刻痕,将能承载起一个文明的全部重量与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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