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寅灰溜溜离京的消息传来时,徐祯和正在书房临摹赵承煜送的那方端砚。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带着几分清润的光泽,像极了英国公府花园里那池未被惊扰的春水。
“小姐,听说盛寅昨夜就收拾了行李,连辞行的帖子都没敢递,偷偷从侧门出的城呢。”画春端着新沏的茶进来,语气里藏不住的轻快,“外面都说,他这是没脸见人了。”
徐祯和笔尖一顿,墨点在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圈。她放下笔,指尖轻轻抚过砚台边缘的纹路:“他走了也好。”
谈不上快意,也说不上惋惜。盛寅于她,不过是棋盘上一颗被剔除的废子,虽曾搅起些微波澜,终究成不了气候。真正让她在意的,是那只藏在幕后的手——兖王。
这几日京中看似平静,街头巷尾的议论渐渐淡了,连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换了新段子。可徐祯和总觉得,这平静像一层薄冰,底下正暗流涌动。
果然,没过几日,宫里就传出消息:兖王上奏,请陛下为勇毅侯府与靖安侯府指婚,将靖安侯家的庶女许配给徐祯和的堂弟徐明宇。
“靖安侯是兖王的人。”徐承宗在书房里踱着步,眉头紧锁,“这哪里是指婚,分明是想借联姻拿捏咱们侯府。明宇那孩子性子直,若是被靖安侯府拿捏住,咱们府里的事,怕是藏不住了。”
徐祯和指尖微凉。她知道,这是兖王的报复。盛寅这颗棋子废了,他便换了路数,想从侯府内部撕开个口子。
“父亲打算如何应对?”
“推是推不掉的,”徐承宗沉声道,“兖王借着陛下的名义,明着是恩典,暗里是胁迫。若直接拒婚,反倒落了他口实,说咱们侯府不识抬举,甚至……勾结东宫。”
这话戳中了要害。如今太子与兖王的储位之争已渐露锋芒,侯府夹在中间,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徐祯和走到窗前,望着院墙外那棵探进来的玉兰枝。花瓣刚落了些,新叶却已冒出嫩红的尖:“或许,不用推。”
“祯和?”徐承宗有些意外。
“兖王想借靖安侯府盯着咱们,咱们不妨‘遂了他的意’。”徐祯和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明宇堂弟性子直,却不傻。让他应下这门亲事,暗地里……”
她凑近父亲,低声说了几句。徐承宗听完,眼中的忧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赞许:“你这法子……倒是巧妙。只是委屈了明宇。”
“委屈不了多久的。”徐祯和轻声道,“等过了这阵子,总能寻个由头,让这门亲事黄了。”
正说着,画秋匆匆跑了进来,脸色发白:“老爷,小姐,英国公府派人来了,说……说赵世子在城郊围场狩猎时,被毒蛇咬伤了!”
徐祯和猛地站起身,端砚都被带得晃了晃。赵承煜?毒蛇?
“怎么回事?”徐承宗也沉下脸,“英国公府的护卫不是最周全的吗?”
“来的人说,那蛇很是古怪,毒性霸道,府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英国公夫人急得快晕过去了,特意让人来问问小姐,能不能……能不能过去看看。”画秋喘着气,语速飞快。
徐祯和心头一紧。赵承煜是为了帮她澄清谣言才与兖王结下梁子,如今他出事,很难说与兖王无关。
“画春,备车。”她抓起披风就往外走,“父亲,我去英国公府一趟。”
“等等。”徐承宗叫住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塞进她手里,“带上这个,若真是兖王动的手脚,这枚玉佩或许能护你一程。”
那是一枚雕刻着饕餮纹样的墨玉,触手生凉,是侯府历代相传的护身之物。
马车在石板路上疾驰,车窗外的街景飞快倒退。徐祯和攥着那枚墨玉,指尖微微发颤。她想起赵承煜在酒楼里为她澄清时的模样,想起他递砚台时那句平淡的“家父也很欣赏小姐的才学”,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英国公府的气氛果然凝重得像块浸了水的铅。下人们往来匆匆,脸上都带着慌张。徐祯和刚进府门,就见英国公夫人红着眼迎上来:“祯和,你可来了!承煜他……他昏迷大半天了,腿都肿得像根紫萝卜,太医说再这样下去,怕是要截肢啊!”
徐祯和跟着往内院走,脚步不停:“夫人别急,让我看看。”
卧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赵承煜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泛着青黑,右腿果然肿得吓人,伤口周围的皮肤都成了紫黑色。几个太医围着束手无策,见徐祯和进来,都露出几分惊讶。
“徐小姐懂医术?”
徐祯和没答话,径直走到床前,仔细查看伤口。蛇牙印很深,毒液扩散得极快,确实透着诡异。她指尖轻轻拂过伤口周围的皮肤,忽然想起前世在医书里见过的记载——有一种南疆传来的“蚀骨蛇”,毒性霸道,且会随血脉游走,寻常解药根本无效。
而这种蛇,正是兖王的母族那边特有的毒物。
“夫人,府里有‘清血草’吗?”徐祯和抬头问道。
英国公夫人一愣:“清血草?那不是很常见的草药吗?府里药圃就有。”
“取新鲜的来,越多越好。再备一盆烈酒,一把银刀。”徐祯和语速极快,眼神却异常镇定,“画春,帮我按住世子的腿。”
太医们面面相觑,显然不信一味寻常草药能解这剧毒。但眼下别无他法,英国公夫人立刻让人去取。
银刀在火上烤得发烫,徐祯和接过,深吸一口气,对准伤口边缘的紫黑处轻轻划开一道小口。黑血瞬间涌了出来,带着股腥甜的怪味。
“清血草捣烂,混着烈酒敷在伤口周围。”她一边用银刀小心地引流毒液,一边吩咐,“记得换得勤些,直到流出的血变成鲜红色。”
她的动作极稳,指尖虽沾了血,眼神却分毫不乱。英国公夫人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那日赏花宴上,这个看似柔弱的侯府嫡女,是如何从容化解尴尬的。心中的慌乱,竟奇异地平复了些。
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当最后一盆血水终于透出些微红时,赵承煜的脸色渐渐有了丝血气,肿胀也消了些。徐祯和松了口气,额上全是汗,指尖都在发颤。
“这样就……好了?”英国公夫人不敢相信。
“还没完。”徐祯和起身,“毒液虽引出来了,但余毒还在血脉里。我开个方子,按方抓药,连服七日,才能彻底清干净。”
她提笔写方子时,赵承煜忽然睁开了眼,虚弱地看着她:“是你……”
徐祯和笔尖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赵世子安心休养吧。”
赵承煜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不大,眼神却很亮:“兖王……是兖王干的,对吗?”
徐祯和心中一凛。他果然猜到了。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轻轻抽回手:“先养好伤再说。”
走出英国公府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把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徐祯和靠在车壁上,攥着那枚墨玉的手心全是汗。
兖王已经动手了,而且选在了赵承煜身上。这不仅是报复,更是警告——他能轻易伤到英国公府的人,自然也能对侯府下手。
马车刚到侯府门口,就见画秋焦急地等在那里:“小姐,宫里来人了,说陛下让您明日去参加御花园的赏花宴。”
徐祯和掀帘的动作一顿。御花园赏花宴?这个时候?
她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暮色沉沉,像一张正缓缓收紧的网。
看来,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