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市,市府大楼,副市长办公室。
吴振雄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他经营了近十年的城市。
往日里,这种俯瞰的姿态总能带给他一种掌控一切的满足感。
但今天,他只觉得脚下的城市像一张正在收紧的网,而他就是网中央那只无路可逃的蜘蛛。
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
内线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致命。
刘金福被策反,静心茶楼的服务器数据被恢复。
每一条消息,都像一把凿子,在他精心构筑的堡垒上,凿开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他知道,秦知语那把剑,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按部就班地防守,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穷途末路。
吴振雄的脸上,没有惊慌,反而浮现出一种赌徒输光了所有筹码后,决定掀桌子的疯狂。
他缓缓坐回自己的老板椅,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拨通了一个他发誓永远不会动用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没有寒暄,声音嘶哑而决绝。
“老领导,我要举报。”
“举报一名从境外渗透回国,意图窃取我市乃至我省核心经济情报的特级间谍。他伪装成退役军人,利用过去的身份网络,已经成功策反了我市一名重要企业家,并用非法技术手段,攻击了我们的核心数据库。”
“我有证据。”
他口中的证据,是一份连夜伪造的档案。
档案里,王建军在海外执行任务的经历被巧妙地扭曲,他那些背景神秘的战友,如影子和蜂鸟,被描绘成了隶属于某西方情报机构的顶尖黑客与特工。
而那份被蜂鸟恢复的数据,则被定义为“王建军勾结境外势力,窃取国家机密”的铁证。
这是一招阴毒至极的乌贼战术。
当刑事案件被强行涂抹上国家安全的色彩,当扫黑除恶被歪曲成间谍渗透,整盆水都会被搅浑。
届时,再黑的罪恶,也能在浑浊中暂时隐身。
他要用自己最后的政治资源,赌一把,赌上层对“国家安全”这四个字的敏感,足以压过一切。
“好,我知道了。”
电话那头,只传来一句沉稳的回应,便挂断了。
吴振雄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知道,自己已经按下了那个足以引发超级地震的按钮。
接下来,要么是他粉身碎骨,要么是所有人一起陪葬。
……
白水县,督导组临时办公室。
秦知语正和组员们根据恢复的数据,制定下一阶段的抓捕和审讯计划。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即将大功告成的兴奋。
泰山会这张巨网的每一个节点,都已清晰地暴露在他们面前,只待收网。
突然秦知语的私人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一个未知号码。
她皱了皱眉,走到角落接起。
“是秦知语同志吗?”听筒里传来一个陌生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男声。
“我是。”
“省委办公厅。现在向你传达罗书记的口头指示。”
对方的语气,像是一台宣读指令的机器:
“鉴于案情出现重大变化,可能涉及国家安全领域。联合专项督导组即刻起,暂停一切调查、抓捕及审讯工作。原地待命,封存所有资料,等待进一步核实。”
“什么?”秦知语的脑子嗡的一声,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们已经掌握了全部证据,马上就可以……”
“秦组长。”对方打断了她,声音里透出不容置喙的威严:
“这是命令。请你理解,并且执行。”
电话被挂断。
听着听筒里的忙音,秦知语呆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暂停调查?
等待核实?
在已经拿到铁证,胜利就在眼前的最后一刻,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让她从里到外凉了个通透。
她缓缓走回会议室,看着那些依旧在激烈讨论案情的组员,看着那块写满了抓捕名单的白板,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大家……停一下。”
她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接到上级通知,行动暂停。所有人,原地待命。”
整个办公室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脸上的兴奋和激动,一点点褪去,变成了茫然、错愕,最后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为什么啊秦组长?”一名年轻的干警忍不住问道:“证据确凿,就差抓人了!”
秦知语无法回答。
她知道,吴振雄的反击来了。
不是用钱,不是用暴力,而是用了一种她最无法对抗的方式——规则。
一种更高层级的,她无法触碰的规则。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无力。
自己手中的“尚方宝剑”,在这一刻,竟被一层看不见的灰尘蒙住了锋芒。
她没有解释,只是转身走出了办公室,坐进车里,一脚油门,朝着王家村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不知道自己去找王建军能干什么。
或许只是想找个人倾诉这份憋屈,又或许,是在潜意识里,她觉得只有那个男人,才能解决这种不讲道理的困局。
王家小院。
王建军正陪着妹妹王小雅,在院子里给母亲开辟出来的一小块菜地浇水。
他脸上带着难得的放松和笑意,听着妹妹叽叽喳喳地抱怨着学校里的趣事。
秦知语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温馨而宁静的画面。
她的怒火和焦躁,在这一刻竟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王建军看到她阴沉如水的脸色,便知道出事了。
他让妹妹先进屋,自己则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平静地看着她。
“吴振雄举报了你。”秦知语开门见山,声音里压抑着怒火:
“我通过熟人打听。”
“他伪造证据,说你是境外派来的间谍,说你恢复数据是在窃取国家机密。”
“这份举报信直接递到了省里,甚至可能更高。现在,督导组的所有工作都被叫停了。”
她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紧紧盯着王建军的脸,想从上面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震惊或慌乱。
但是她失望了。
王建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听着这些足以让任何官员万劫不复的指控,眼神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
他没有意外,仿佛早就料到了困兽会做出最疯狂的撕咬。
他只是静静地听完,然后,转过身,从墙角拿起一把用来劈柴的短斧和一块磨刀石。
他蹲下身,开始一下一下地磨着斧刃。
“嘶……嘶……”
磨刀石与斧刃摩擦,发出规律而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秦知语看着他专注而平静的侧脸,看着那双稳得没有颤抖的手,心头那股无力的憋屈,竟慢慢被一种莫名的寒意所取代。
许久,王建军停下了动作。
他拿起斧子对着阳光看了看那闪着寒光的锋刃。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秦知语。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闪过了冰冷刺骨的杀意。
“他想玩火。”
王建军的声音很轻,却让秦知语的汗毛在一瞬间全部倒竖起来。
“那我就让他自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