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绿皮火车撞开雨幕的行程里,满仓的身旁放着《农业翻译实务》,油墨字迹在颠簸中晕开,如同他此刻有些纷乱的思绪。他看着那晕染的字迹,心里五味杂陈。离乡的这些日子,城市的喧嚣与忙碌让他疲惫不堪,而此刻,那本应熟悉的故乡却又似乎变得有些陌生。他想起离乡那日,香草塞给他的槐花饼,那用油纸包着的饼,还别着半片蝴蝶形剪纸。那一瞬间,满仓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那是故乡独有的温暖与眷恋。而苏禾追到月台塞来的信封,带着体温,里面是李佳预支的三个月工资,算盘珠在纸面压出的凹痕,还有最底下张教授手写的便条“令尊当年帮我捎过嫁接刀”。满仓轻轻摩挲着纸条,心中暗暗感叹,故乡的人和事就像一条无形的线,始终牵扯着他。
当满仓回到村口,那座石拱桥多了道裂缝,他踩着青苔往下望,水面上漂着香草编的麦秸船。满仓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惆怅,岁月似乎在他离开后给故乡留下了不少痕迹。王婶挎着猪草筐愣在田埂的那声“仓娃子?你爹在卫生院吊着气呢!”像是一道惊雷,打破了他刚刚归乡的平静。满仓的心猛地一揪,一种愧疚感油然而生,自己在外面打拼,却疏忽了对父亲的照顾。王婶腕上那银镯叮当响,那是当年满仓娘接生香草得的谢礼,这银镯见证着岁月里的人情往来,满仓看着银镯,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故乡的人情就像这银镯一样,虽历经岁月却依然有着独特的温度。
卫生院里消毒水味混着中药苦,满仓在走廊撞见香草,她鬓角沾着稻草屑,蓝布衫第三颗纽扣线头乱颤,那是他离家前夜钉歪的纽扣。满仓的目光落在那颗纽扣上,心中一阵刺痛,他想,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着急离开呢?“肺积水。”香草掀开病房门帘,病床上的刘老栓瘦成一把枯柴,他非要去鹰嘴崖采野三七说是能治鸡瘟。满仓盯着阿叔指缝洗不掉的饲料渣,看到他脖颈系着褪色的红绳,末端悬着半枚木雕蝴蝶。满仓心里满是疑惑,这蝴蝶背后是不是也有着什么故事呢?他又担心着父亲的病情,暗暗自责自己没有尽到儿子的责任。
守夜时暴雨砸透窗纸,满仓用搪瓷缸接漏水。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漏水之上,满仓的内心被父亲的病情和故乡的种种谜团搅得一团乱麻。香草在床头柜摆开三个药瓶,月光照着瓶身上的日文标签,那是公司去年翻译的禽类用药说明书。“爹醒时说胡话,非说在崖上见着婉姨了。”香草的话让满仓手一抖,搪瓷缸咣当坠地。满仓的心中像是被重重一击,二十年前林婉君坠崖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此刻听到父亲在病中提及,他心里充满了不安和好奇。二十年前林婉君坠崖时穿的的确良衬衫,此刻正叠在病房矮柜里,领口别着张教授送的蝴蝶胸针。满仓看着衬衫和胸针,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一些模糊的记忆,他试图拼凑出当年的事情真相,心中的困惑越来越深。
后半夜刘老栓突然坐起,枯手攥着满仓腕子说“麦种…西坡第三陇…”满仓被父亲的举动吓了一跳,但更多的是对父亲话语的在意。香草举着煤油灯翻找遗物箱,满仓的眼睛紧紧盯着遗物箱,心中充满了期待又有些害怕,他不知道即将出现的东西会揭开怎样的秘密。泛潮的日记本里掉出张泛白的地契,西坡三亩薄田,承租方写着林婉君的名字,立约日期是她遇难前三天。满仓看着地契,心中大为震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的关联,他的心里像有一团迷雾在不断扩散。
破晓时分,鸡鸣撕开晨雾,满仓踩着露水往西坡去。他的脚步有些沉重,心中既有对未知的恐惧,又有对真相的渴望。野燕麦丛里立着块无字碑,碑前供着风干的野三七。他扒开荆棘,发现腐烂的木箱里藏着泛蓝的笔记本,林婉君清秀的字迹爬满纸页“远缘杂交实验因故终止,托刘大哥保管麦种二十载。”满仓看着笔记本上的字迹,心中恍然大悟的同时又充满了对故人的敬意。香草追来时,满仓正跪在试验田遗址上,当年林婉君嫁接的变异麦种,正在腐殖土里生出翡翠色的新芽。他抖开地契背面,褪色的钢笔字终于显形“若得见天日,请交吾女香草。”满仓的心中涌起一股欣慰,仿佛多年的谜团终于有了答案。最后刘老栓在晨光中咽了气,掌心里攥着的麦种沾满泪痕,满仓掰开他手指时,那粒种子突然裂开细缝,露出里面双色胚芽——金如麦浪,碧似故人眼眸。满仓看着这双色胚芽,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他知道这是故乡的希望,也是他自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