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酱那声轻若蚊蚋的“谢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密闭的车厢内漾开细微的涟漪，随即被更大的雨声吞没。江辰没有回应，林晚星也不再说话，两人之间隔着一段沉默，却不再是先前那种充满戒备与疏离的真空，而是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粘稠而微妙的东西填满了。
车子穿过雨幕，驶入林晚星家所在的老式小区。路灯在雨水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晕，映照着斑驳的墙面和湿漉漉的香樟树叶。
“就停在这里吧，谢谢江总。”林晚星指着小区门口说道，她不想让他开进去，不想让他看到更多属于她私人领域的细节。
江辰依言在路边停下。林晚星解开安全带，再次道谢，伸手去推车门。
“林晚星。”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比雨声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她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
“我们，”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声音在雨声的背景下显得格外低沉，“能不能谈一谈？不是公事。”
不是公事。这四个字像带着某种魔力，瞬间绷紧了林晚星的神经。她握在门把手上的指尖微微发白。
“我不认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私事可谈，江总。”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关于五年前，”江辰的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影上，语气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固执的坚持，“关于我。我想，我需要一个机会，或许……也是一个解释。”
解释？他需要什么解释？林晚星几乎想冷笑。是解释他当年的无意忽视如何碾碎了一个女孩卑微的自尊，还是解释他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施舍意味的“帮助”？
然而，心底深处，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怂恿她。听一听，听一听他到底想说什么。五年了，那个落荒而逃、带着满身伤痕和不解的自己，或许也需要一个 closure。
她沉默着，没有立刻下车，也没有回应。雨水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车顶，像极了此刻她杂乱的心跳。
她的沉默，被江辰解读为一种默许。
他关掉了雨刮器，车厢内顿时只剩下密集的雨声，世界仿佛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他们两人。
“五年前，你离开之后，”江辰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回溯过往的沉缓，“项目组运转得并不顺利。很多你经手过的细节，别人无法替代。赵磊抱怨过，其他人也渐渐意识到……你的重要性。”
林晚星依旧看着窗外模糊的雨景，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她没想到，他会从工作说起。
“我去找过你的辅导员，知道了你父亲的事。”他继续道，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这很好解决。我可以动用关系联系更好的医院，可以承担所有费用。在我看来，这是最高效、最直接的解决方式。”
林晚星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带着涩意的弧度。看，果然如此。在他那个世界里，一切都可以用资源和效率来衡量。
“但我没有那样做。”江辰的话锋忽然一转，“不是因为吝啬，而是……我隐约觉得，那样不对。虽然当时的我，并不十分清楚‘不对’在哪里。”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坦诚自己彼时的困惑。“直到后来，项目遇到瓶颈，我才慢慢想明白，你留下的那个空位，不仅仅是工作上的空缺。你做事的方式，你看待问题的角度，你对待那些‘琐碎’信息的耐心……这些，是任何资源都无法直接填补的。”
“我习惯了被仰望，习惯了用既有的规则去衡量和解决所有问题。”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染上了一丝清晰的、名为“反思”的情绪，“我从未想过，那种理所当然的‘帮助’，在另一个人看来，可能会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能会彻底否定她之前所有的努力和价值。”
林晚星的身体微微僵硬。他……竟然在想这个？
“你说得对，”江辰的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上，声音低沉了几分，“那时的我，给出的任何东西，对你而言，都只能是‘施舍’。因为我从未真正平等地看待过你，我只是……看到了一个需要被解决的‘问题’。”
他承认了。如此直接，如此平静地，剖开了五年前那颗包裹在理性与高傲下的、无意识的残忍。
“这五年，”他顿了顿，车厢内的空气仿佛都随着他的停顿而凝滞，“我偶尔会想起你。想起你在会议室角落里安静的样子，想起你端咖啡时紧张的手指，想起你条理清晰地分析数据时的眼神……还有，你决绝离开时，我没有回复的那条信息。”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出了今晚最具冲击力的话：
“林晚星，我后悔了。”
“我后悔当时没有更早地注意到你的处境，后悔用那种高高在上的方式想要‘解决’你，最后悔的……是让你带着那样的失望和伤痛，独自离开。”
雨水依旧疯狂地冲刷着车窗，仿佛要洗净世间所有的尘埃与过往。车厢内，一片死寂。
林晚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又带着一种麻痹般的茫然。后悔？他江辰，竟然会对她说出“后悔”这两个字？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第一次，在今晚，真正地看向他。
他的脸隐在昏暗的光线里，轮廓却异常清晰，那双总是深邃难辨的眼眸，此刻正毫不回避地迎着她的视线，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而真诚的情绪——有懊悔，有探究，还有一丝……近乎脆弱的期待。
他不再是那个遥不可及、掌控一切的星辰，他成了一个也会反思、也会后悔的、活生生的人。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积蓄了五年的委屈、不甘、自我证明的倔强，在这一刻，被他这番完全出乎意料的剖白，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该说什么？原谅他？不，那些伤痕是真实存在的。嘲讽他？可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虚伪。
就在她心绪翻腾、无所适从之际，江辰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我知道，过去的伤害无法轻易抹去。我也不是在乞求你的原谅。”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现在的江辰，看到了林晚星的价值，不是作为任何人的附属或需要被解决的问题，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值得尊敬的个体。”
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烙印在灵魂深处。
“以及，一个让我无法移开视线的、耀眼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