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宋知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如同沙漏,正不可逆转地走向终点。
旧皮与骨肉的最后联系正在彻底断绝,那种剥离感带来的剧痛,远超以往任何一次脓疮溃烂、烈火灼烧。她知道,大限将至。
然而,就在这濒死的边缘,琉璃骨深处蕴藏的最后一丝生机,如同回光返照,竟强行冲开了她身体的部分禁锢。
她猛地睁开了眼。
不再是之前意识清醒却身不能动的困局,她竟然……能动了!
身体依旧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溃烂的皮肤与衣物摩擦,带来钻心的疼。
但她咬着牙,扶着冰冷的墙壁,竟一点点站了起来,踉跄着,循着记忆中喜堂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外面红绸高挂,灯笼映得夜色如同白昼。
“啊——!”
一声尖锐的惊叫划破了寂静。
王氏,她的母亲,正从回廊另一端走来,想必是刚忙完婚宴的琐事。
她看到宋知暖,吓得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暖、暖暖?!你怎么出来了?!”王氏惊魂未定,随即脸上涌上极致的嫌恶与愤怒,“你这副样子,怎么能跑到这里来!今天是你妹妹和姑爷的大喜日子,你存心要触霉头是不是?!晦气!快给我回去!”
她说着,竟上前一步,手就要去抓她的胳膊,想强行把她拖回屋子。
“放开……”宋知暖声音嘶哑干涩,试图挣脱。
“由得你胡闹吗?!”王氏厉声呵斥,手上用力,“还不快跟我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两人在回廊下拉扯起来。
王氏一心只想把宋知暖藏起来,免得冲撞了府里的喜气,影响她儿子未来的前程。
就在推搡间,王氏的手猛地碰到了宋知暖手臂上一块即将彻底脱落、仅凭一丝腐肉牵连的旧皮!
“刺啦——”一声轻微的的撕裂声。
那块摇摇欲坠的皮,竟被王氏生生扯了下来一小片!
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宋知暖!
那不仅仅是皮肉分离的痛,更是三年折磨累积的、业力反噬般的终极痛苦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她眼前一黑,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痛吟。
“啊!”王氏也被手中那粘腻、带着腐肉的皮片吓得尖叫一声,猛地甩开手,看着宋知暖如同看一个怪物,“你……你……”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来了人。
贺冀遇沉着脸快步走来,他身后跟着同样被惊动、皱着眉头的封怜棠。
“怎么回事?!”贺冀遇看到宋知暖,以及她身边那一片脱落的腐皮,眉头狠狠拧紧,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烦与怒火。“谁让她出来的?!”
“姑爷!不关我的事啊!”王氏立刻撇清关系,指着宋知暖,“是她自己跑出来的!我……我好心拉她回去,她不肯,还……还弄成这样!吓死人了!今天可是大好日子,这太不吉利了!”
贺冀遇的目光冰冷地落在宋知暖身上。
“看来府里是留你不得了。”他声音寒彻骨,“你这副模样,留在府中只会冲撞气运,徒增晦气。”
他挥了挥手,对闻声赶来的下人吩咐道:“把她送到城外的庄子上‘静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再踏出庄子半步!”
他现在装都懒得装,只等着她马上去死。
宋知暖被两个婆子架起来,连夜拖出了贺府,扔进一辆破旧的马车。
马车颠簸,将她带到了城外一处偏僻荒凉的庄子。
庄头早就得了消息,看到被送来的宋知暖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闻到那冲天的恶臭,脸上写满了嫌弃和恐惧。
“这……这怎么安置?”庄头捂着鼻子。
“老爷说了,静养。”
下人面无表情地重复,“找个安静的地方,别让她出来吓到人就行。”
于是,宋知暖被直接扔进了庄子后院最偏僻、最肮脏的柴房里。
巨大的痛苦,身体的,心灵的,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能感觉到,旧皮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腐败、脱落,与琉璃骨的连接几乎彻底断开。但同时,一股全新的、微弱却坚韧的生机,正从那独一无二的骨骼深处,勃然焕发!
痛!
撕心裂肺!
魂灵仿佛都在被重塑!
在这极致的痛苦与黑暗中,宋知暖反而奇异地冷静了下来。
她躺在冰冷的柴堆上,感受着旧皮囊最后的挣扎与腐朽,感受着新生命在绝望废墟中的萌动。
她抬起颤抖的手,抚摸着脸上、身上那些正在加速脱落的、令人作呕的旧皮,嘴角,竟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刺骨、带着无尽恨意与决绝的弧度。
贺冀遇,封怜棠。
你们视我如敝履,弃我如糟粕。
锁我于此污秽之地,断我所有生路。
很好。
待我蜕尽这身腐皮,自这地狱柴房破茧而出之日——
便是你二人,黄泉路上,携手同游之时!
此誓,幽冥共鉴,不死……不休!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