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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年会上的羞辱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陈默的心头。但他没有让这种情绪过多地困扰自己,反而将其转化为一种更冷静的观察力。他照常去公司,处理着那些被不断削减、日益边缘化的工作,表面看起来波澜不惊,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默。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某种坚冰一样的东西正在加厚、凝固,隔绝着外界的伤害,也封存着最后一点即将熄灭的火星。

这天上午,陈默正在自己那间越来越冷清的办公室里核对上个月的仓库盘点数据,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沈曼琳,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公事公办的腔调。

“陈默,你现在来我办公室一趟。”

没有称呼,没有寒暄,直接下达指令。陈默放下电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然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熨干净、却依旧能看出些许红酒渍残留痕迹的西装外套,朝着总经理办公室走去。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沈曼琳正坐在宽大的老板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支精致的钢笔。贾仁毅则毫不客气地坐在旁边的会客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装作认真阅读的样子,眼角余光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扫向进门的陈默。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都带着阵营分明的味道。陈默无视贾仁毅,径直走到沈曼琳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什么事?”

沈曼琳放下钢笔,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用一种通知而非商量的口吻说道:“是这样,下午宏建集团的刘总带队过来考察,商讨下半年建材集采的续约事宜。这个客户很重要,你是知道的。”

宏建集团。听到这个名字,陈默的心微微沉了一下。这是瑞丰商贸近几年最重要的客户之一,年采购额占据公司总营收的近百分之二十。而这个客户,从最初的市场开拓,到中期的关系维护,再到后期繁琐的技术对接和服务跟进,几乎是他陈默一手一脚、耗费了无数心血才牢牢握在手里的。刘总那个人,性格严谨,甚至有些刻板,极其看重合作方的专业能力和诚信,他最欣赏的就是陈默的踏实和靠谱。

“我知道。刘总那边我已经初步联系过,下午的接待和谈判流程我也拟好了草案……”陈默下意识地接话,以为沈曼琳是要和他敲定细节。

“不用了。”沈曼琳打断他,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下午的接待和谈判,你不用参与了。”

陈默愣住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沈曼琳,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玩笑或者试探的痕迹,但什么都没有。那张曾经熟悉的脸,此刻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理所当然。

“什么意思?”陈默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压抑的愕然和逐渐升腾的怒气,“刘总这个客户,一直是我在跟进的。所有的细节,前期的沟通,只有我最清楚。我为什么不参加?”

坐在沙发上的贾仁毅这时轻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文件,慢悠悠地开口道:“陈哥,别激动嘛。曼琳也是为你好,你看你最近状态也不太好,年会那天还……呵呵。刘总这么重要的客户,万一出点岔子,对公司影响太大了。这种压力,还是让我来扛比较好。”

他话语里的暗示和那种僭越的称呼,让陈默感到一阵恶心。沈曼琳竟然也顺着贾仁毅的话头,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说道:“仁毅说得对。陈默,你最近就先好好休息,调整一下状态。仁毅他需要尽快熟悉公司的核心业务,积累一些人脉,这次接待刘总,正好是个机会。你是公司老人,要以大局为重。”

“大局?”陈默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沈曼琳!你告诉我,什么是大局?让一个对公司业务一窍不通,只会溜须拍马、窃取功劳的外行,去接待我们最重要的客户,这就是你所谓的大局?你知不知道刘总最看重什么?他看重的是专业!是诚信!你让贾仁毅去,是想直接把这份合同拱手让人吗?”

他的话语像连珠炮一样,掷地有声,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回荡。贾仁毅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想要反驳,却被沈曼琳一个眼神制止了。

沈曼琳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陈默的激烈反抗,似乎戳破了她那层虚伪的“顾全大局”的表皮,露出了下面赤裸裸的偏袒和掌控欲。她“啪”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瞪着陈默,胸脯因为怒气而剧烈起伏。

“陈默!”她的尖叫声刺破了空气,“你搞清楚!这个家,这个公司,现在是谁说了算?!啊?!”

她伸出一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陈默的鼻子上,语气刻薄而冰冷:“没有我们沈家,你陈默算个什么东西?七年前,要不是我爸把你从那个破山村带出来,给你机会,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工地搬砖呢!你能有今天,全是靠我们沈家!你的一切都是我沈家给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陈默的心脏。他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美丽面孔,听着那些将他七年的付出、他的才华能力全部否定,将他贬低到尘埃里的话语,只觉得浑身冰凉,连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原来,在她心里,他始终是那个需要依附沈家、需要感恩戴德才能生存的可怜虫。他的隐忍,他的付出,他的能力,全部都被归功于沈家的“恩赐”。

沈曼琳似乎觉得还不够,她绕过办公桌,走到陈默面前,盯着他苍白的脸,一字一句地命令道:“我告诉你,今天下午,你必须把这个客户的所有资料,毫无保留地交给仁毅!然后,你给我安安分分地待在办公室里,哪里也不准去!这次接待,必须由仁毅全权负责!你听明白了没有?!”

最后的通牒,带着女王般的专横和不容置疑。

陈默站在那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沈曼琳粗重的喘息声和贾仁毅那几乎掩饰不住的、胜利者的轻哼。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从沈曼琳那张写满掌控欲的脸,移到贾仁毅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再扫过这间他曾经付出了无数心血、如今却感到无比陌生的办公室。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绝望、悲愤和彻底心死的情绪,像海啸般席卷了他。他曾经以为,为了报恩,为了那份或许早已不存在的感情,他可以忍耐,可以退让。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有些人,有些关系,就像腐烂的根,你越是忍耐,它越是肆意地侵蚀你的一切,直到将你彻底吞噬。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任何道理,在绝对的偏见和蛮横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看着沈曼琳,眼神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那是一种比愤怒更深沉,比绝望更冰冷的东西——那是彻底的放弃和无言的宣判。

他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默然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总经理办公室。

在他身后,沈曼琳看着他那看似“屈服”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重新掌控一切的表情。她转向贾仁毅,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带着宠溺的轻快:“仁毅,别理他。我们来商量一下下午怎么接待刘总……”

门,在陈默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里面那令人作呕的对话,也仿佛隔绝了他与过去那个不断退让、不断隐忍的自己的最后一丝联系。

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闭上眼睛,深深地、艰难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有什么东西,伴随着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和沈曼琳那些诛心之言,彻底碎裂了,同时也有一股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他知道,有些路,走到头了。有些选择,不能再回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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