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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警察时不时来我家一趟,问我想起了什么。
我手里的扳手“当啷”砸在铁桶上,震得桶里的钉子哗啦乱响。
这是这个月第五次了!
李警官刚带着两个年轻警员跨进院门,里屋的门就“吱呀”开了。
李宝琴系着沾了油星的围裙冲出来,手里还攥着块擦碗布,脸上堆着的笑比灶上的蒸汽还热。
“警官同志快进屋,我炖了萝卜排骨汤,天冷,喝碗暖身子!”
我盯着她递向警员的搪瓷杯,指节攥得发白,指缝里还沾着铁锈。
李警官的目光先扫过院里散落的木方、钉枪,又在我紧绷的肩线停了两秒,才慢悠悠开口。
“不用麻烦。”
“赵兴国,昨天我们去工地问了王工头,他说你有段时间请了半个月假,说是家里地窖漏水要修?”
我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钉子扎了下。
我别过脸,假装收拾工具。
“是又怎么样?”
“地窖墙皮掉了,不补漏夏天得潮,难不成还得跟你们报备?”
李警官往前走了两步,鞋底碾过地上的木屑,声音压得更低。
“倒不用报备。”
“就是有点好奇,王工头说你平时请假最多三天,那次却请了半个月,而且修地窖的水泥、砂石,你都是半夜去建材店买的!怕人看见?”
我猛地踹向旁边的木凳,凳腿“咔嚓”断了根,木屑溅到警员的裤脚。
“我白天要干活!”
“半夜买怎么了?便宜!你们三天两头来,张婶昨天买菜还绕着我走,工头今早更是放话,再让警察堵门就开除我!我一天不搬砖,就得扣两百块工钱,你们当警察的,能替我交房租、替我养这个家?”
李宝琴冲过来拽我的胳膊,指甲掐进我小臂的旧疤里,疼得我一缩。
“赵兴国你疯了!”
她倚在门框上,眉头拧成死结,声音尖得像刮铁皮。
“警官是来查人命案的!你好好配合不行吗?吼什么吼,生怕街坊不知道咱家有事是吧!”
“配合?”
我一把甩开她,她踉跄着撞在门框上,额头磕出块红印。
我指着她的鼻子,火气直窜天灵盖,连声音都发颤。
“你当然想配合!你天天在家打麻将,输了钱就翻我口袋,警察来了你还能凑个热闹解闷!我呢?我不去工地扛钢筋,谁给你还欠牌馆的三百块?谁给你买你天天念叨的雪花膏?你这个只会败家的娘们!”
这话像点燃了炮仗。
李宝琴突然抓起灶台上的搪瓷碗,“哐当”砸在我脚边,碗碎成八瓣,滚烫的排骨汤溅在我裤腿上,烫得我直跳脚。
她的眼泪“唰”地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掉,声音撕心裂肺。
“三年前我就说要走!要去找他!是你跪在雨地里抱着我的腿,说会对我好,说会让我过上好日子,现在倒嫌我败家了?你良心被狗吃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锥扎了下。
三年前那个雨夜的画面突然撞进脑子里。
她拎着布包要走,我跪在泥水里拽着她的裤脚,雨混着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在我手上。
我上前一步,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尖叫。
“走?”
“你以为你走得了?当年是谁信誓旦旦说他会来接你?结果呢?他连封信都没寄来!是我把你从桥洞下捡回来,给你铺床、给你做饭,现在你倒反过来怪我?你忘了三年前是谁帮你处理的那摊‘麻烦’?”
李宝琴突然疯了似的捶我的胸口,指甲挠得我衬衫都破了。
“你闭嘴!”
“不许提那件事!不许提!”
年轻警员想上前拉架,被李警官伸手拦住。
他的目光在我和李宝琴之间转了圈,又落回我攥紧的手上,突然问。
“赵兴国,你小臂上的疤,是修地窖时弄的?王工头说你请假前还没有。”
我下意识把胳膊往身后藏,喉咙发紧。
“是……是搬石头蹭的,小伤,早忘了。”
李警官盯着我的眼睛,语气没波澜,却带着压人的劲。
“是吗?”
“我们在你家地窖墙根下,发现了点残留的水泥,里面混着点红色痕迹,送去化验了!要是修地窖时蹭的伤,怎么会有血迹渗进水泥里?”
我的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连呼吸都滞了半秒。
没等我开口,李宝琴的哭声突然变调,瘫坐在地上。
我没再看她,转身“嘭”地甩上房门,把她的哭声、警员的劝说声,还有李警官那道像探照灯似的目光,都隔在门外。
坐在门槛上,我摸出烟盒,手抖得半天没按燃打火机。
火苗晃了晃,我盯着地上沾了汤的瓷片。
三年前那个雨夜,也是这样碎的瓷片,只是那天的瓷片上,沾着的不是萝卜排骨汤,是暗红色的、已经凝固的血。
烟烧到指尖,烫得我一哆嗦。
院墙外传来李警官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飘进耳朵。
“去查三年前的失踪人口,重点查外地来的男性,年龄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再把地窖墙根的化验报告催一催。”
我的心瞬间揪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