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靠岸时,京城的城门刚开了道缝。沈青砚混在扛煤的脚夫里挤上岸,棉袄下摆还沾着江泥,怀里的玉佩碎片硌得胸口发疼。
清晨的雾还没散,德胜门的石狮子在雾里像头蛰伏的巨兽。沈青砚往城墙根缩了缩,看着穿青袍的小吏在城门口验路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断水刀——刀身的锈纹昨夜又变了,显出“七皇子府”四个字,墨迹般的纹路里还缠着几缕血丝。
“姑娘,要车不?”一个赶驴车的老汉凑过来,驴脖子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沈青砚看了看他皴裂的手,报了七皇子府附近的巷子名:“多少钱?”
“十个铜板。”老汉咧嘴笑,露出颗金牙,“看你面生,是刚到京城?”
“嗯,投亲的。”沈青砚翻身上车,驴车颠簸着穿过雾巷,两侧的灰墙渐渐染上晨光。她掀开车帘一角,看见街对面的茶摊上,两个穿短打的汉子正盯着驴车,手指在腰间的刀鞘上敲着——是柳府的人,他们竟追来了。
“大爷,能往东边绕绕吗?”沈青砚摸出两个铜板递过去,“我想给亲戚带点果子。”老汉掂了掂铜板,挥鞭转向:“得嘞,前面的果子铺甜得很。”
驴车拐进岔路时,沈青砚瞥见那两个汉子果然跟了上来。她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老艄公给的硫磺粉,趁着老汉弯腰捡鞭子的功夫,悄悄洒在驴尾巴上。
“驾!”老汉一甩鞭,驴被硫磺粉呛得直尥蹶子,疯了似的往前冲。沈青砚顺势从车上滚下来,摔在堆干草的墙角,看着驴车驮着两个追来的汉子往相反方向跑远,才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七皇子府的后门藏在胡同深处,门环上的铜绿亮得像抹了油。沈青砚敲了三下,停顿片刻,再敲两下——这是赵珩约定的暗号。
门“吱呀”开了道缝,春桃的脸探出来,看见她时眼睛一亮:“砚儿姑娘?快进来!”
跨进门槛的瞬间,沈青砚闻到了熟悉的梅香。后院的红梅开得正艳,赵珩穿着件月白锦袍,正蹲在梅树下喂猫,见她进来,指尖的鱼干掉在地上:“你倒还活着。”
“托殿下的福。”沈青砚屈膝行礼,从怀里掏出油纸包,“这是漕运账册和柳乘风的玉佩。”
赵珩没接,只是逗着脚边的黑猫:“柳承影知道你回来了?”
“应该知道,他的人追到了城门口。”沈青砚看着他闲适的样子,心里有点发沉,“殿下,这些证据……”
“证据?”赵珩忽然笑了,捡起账册翻了两页,“柳乘风不过是只蚂蚱,踩死他容易,可他背后的人……”他把账册扔回给她,纸页在风里哗哗响,“你知道柳承影为什么要藏起柳乘风的身份吗?”
沈青砚愣住了。
“因为柳乘风是先皇后的私生子。”赵珩的声音轻得像梅瓣落地,“当年先皇后难产,柳承影是她的陪读,偷偷把孩子换了出去,对外只说是远房侄子。”
沈青砚手里的账册“啪”地掉在地上。先皇后……那是当今圣上的发妻,三年前病逝了,举国哀悼。柳乘风竟是皇家血脉?
“所以柳承影在礼器里加寒铁,不是为了谋逆,是为了……”
“为了让圣上早点驾崩。”赵珩站起身,拍了拍锦袍上的花瓣,“到时候柳乘风以‘皇侄’身份继位,他就是摄政王。这盘棋,他下了二十年。”
沈青砚只觉得浑身冰凉。原来他们面对的,不止是个权臣,是个布了二十年局的疯子。
“那这些证据……”她捡起账册,指尖发颤。
“有用,但不够。”赵珩望着墙外的晨雾,“要扳倒他们,得找到柳承影换子的证据,还有……”他顿了顿,“证明柳乘风不是龙种。”
沈青砚的心猛地一跳:“怎么证明?”
“皇家血脉有记,”赵珩的目光落在她怀里,“先皇后的玉佩上有凤纹,和你手里的‘忠’字佩原是一对,合起来能拼成先帝的印鉴。柳乘风若真是皇子,他的玉佩该能合上。”
沈青砚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的“忠”字碎佩。原来父亲的玉佩,竟和先皇后有关?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侍卫慌张地跑进来:“殿下,柳大人带着禁军来了,说要搜府!”
赵珩的脸色沉了沉:“他倒来得快。”他拽着沈青砚往假山后跑,“从密道走,去百卷楼找陈先生,他知道该怎么做。”
假山后的密道比百草堂的更窄,沈青砚跟着赵珩往下爬,石阶上的青苔滑得很。她听见上面传来柳承影的声音,阴冷得像毒蛇吐信:“七殿下藏了人吧?我劝您交出来,免得伤了和气。”
“柳大人说笑了,本王府里哪有什么人。”赵珩的声音隔着石板传来,带着刻意的镇定。
密道尽头连着条暗河,赵珩递给她一盏灯笼:“顺着河走,出口在百卷楼的水缸下。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别用断水刀。”
沈青砚接过灯笼,看着他转身往回走,忍不住问:“你怎么办?”
“我?”赵珩笑了笑,灯笼的光映着他眼底的红,“我总得演场戏给柳大人看。”
暗河的水冰冷刺骨,沈青砚蹚着水往前走,灯笼的光晕在水面晃出破碎的影。她摸出断水刀,刀身的锈纹在灯光下泛着红光,显出一行新字:
【百卷楼,有内鬼】
沈青砚的脚步猛地顿住。
内鬼?
她想起那个在百卷楼塞纸条的货郎,想起秦掌柜欲言又止的眼神,心脏像被暗河里的水草缠住,透不过气。
水面忽然泛起涟漪,远处传来划水声。沈青砚吹灭灯笼,握紧断水刀,躲到岩壁后——黑暗中,一叶扁舟正往这边漂来,船头立着个熟悉的身影,月光透过洞顶的缝隙照下来,映出他腰间的软剑。
是顾晏辞!
他没死?
沈青砚的呼吸瞬间停了,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扁舟越来越近,她看见顾晏辞的左臂空荡荡的,袖管在风里飘着,脸色苍白得像纸。
“是你?”顾晏辞的声音很哑,看见她时,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冰冷取代,“柳大人果然没猜错,你藏在这儿。”
沈青砚的心脏像被巨石砸中,疼得发不出声。
他……是柳承影的人?
(本章完)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