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关上,隔绝了院子里的一切喧嚣。
但张雅娟的心。
却比外面那锅乱粥还要乱。
她整个人都在抖,嘴唇哆嗦着。
看着自己七岁的儿子,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小轩……你……你……”
她“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六十块钱!
那是什么概念?
她和丈夫陆令钧结婚这么多年。
家里存款最多的时候,也不过才堪堪超过这个数。
现在,儿子张嘴就要了六十块钱的赔偿。
这……这不是把天都给捅破了吗?
“妈,别怕。”
陆轩拉过一张小板凳,扶着母亲坐下。
他又把还在发抖的妹妹陆琳琳抱进怀里。
轻轻拍着她的背。
“琳琳不怕,哥哥在呢。”
小姑娘埋在哥哥怀里。
小小的身子还在一抽一抽的,显然是吓得不轻。
陆轩叹了口气。
这都叫什么事儿。
他看向屋里,一片狼藉。
门被踹得摇摇欲坠。
窗户纸破了几个大洞,冷风正呼呼地往里灌。
屋里的东西也被翻得乱七八糟。
几个空了的箱子倒在地上,里面的衣物被扔得到处都是。
这帮禽兽,哪里是来“借”东西的,分明就是来抢的!
“妈,我们先把屋子收拾一下吧。”
陆轩的声音很平静。
张雅娟六神无主,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跟着儿子一起开始收拾。
陆轩先是找了些旧报纸和浆糊。
把破了的窗户纸勉强糊上,挡住了寒风。
然后,他开始整理那些被翻乱的遗物。
这些都是父亲陆令钧留下的。
几件半旧的工装,洗得发白但很干净。
一套木工工具,刨子、凿子、墨斗。
擦得锃亮,摆放得整整齐齐。
还有一小箱子书,大多是关于机械和锻工的。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笔记。
陆轩抚摸着这些东西,心中不禁升起敬佩。
他的父亲陆令钧。
只是一个从农村出来的普通人,靠着自己的努力和手艺。
在京城的轧钢厂当上了工人,还分到了这两间房子。
这在当年,是何等了不起的成就。
他一个人,撑起了一个家。
只可惜,天妒英才,一场意外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
若是父亲还在,院里这帮禽兽,谁敢如此放肆?
张雅娟默默地叠着丈夫的衣服,眼圈又红了。
她一边收拾,一边小声啜泣着。
陆轩没有去劝。
有些悲伤,需要发泄出来才好。
母子三人默默地收拾着。
把这个小小的家,重新恢复了整洁。
虽然简陋。
但这里充满了父亲留下的气息,温暖而又让人心安。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张雅娟的身体猛地一僵。
刚刚平复下去的恐惧,再次涌上心头。
她紧张地抓住陆轩的胳膊,声音都在发颤。
“小轩,是……是不是他们……”
“妈,别怕。”
陆轩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站起身来。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个点上门的,除了来送钱的易中海,不会有别人。
他拉开那扇破门。
果不其然,易中海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他的身后,还跟着刘海中和阎埠贵。
两人手里都抱着一堆东西,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陆轩,钱凑齐了。”
易中海从兜里掏出一沓用绳子捆着的钱,递了过来。
那是一沓崭新的“大团结”,一共六张。
陆轩没有立刻去接。
而是看向刘海中和阎埠贵手里的东西。
“东西呢?都拿回来了吗?”
刘海中的脸抽搐了一下。
不情不愿地把怀里抱着的木工工具箱和几件衣服递了过去。
“都在这儿了!一样不少!”
阎埠贵也把手里的一个搪瓷盆和几个碗碟递上。
“还有我家的,也还回来了。”
陆轩接过东西,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确认是自己家的东西,而且没有损坏,他才点了点头。
然后,他伸出手,从易中海手里接过了那六十块钱。
“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易中海沉声说道,语气里带着警告。
“以后大家还是一个院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
“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一大爷放心。”
陆轩微微一笑。
“只要没人再来撬我家的门,欺负我妈和我妹妹。”
“我保证比谁都安分。”
易中海的脸色更黑了。
这小子,话里话外都在扎心。
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刘海中和阎埠贵也狠狠地瞪了陆轩一眼。
然后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陆轩再次关上了门。
这一次,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彻底安静了。
他转过身,将手里的东西和钱放在了桌上。
张雅娟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那六张大团结,眼睛都直了。
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摆在自己面前。
陆琳琳也从哥哥身后探出小脑袋。
好奇地看着桌上的红色纸片。
“哥哥,这是什么呀?好漂亮。”
“这是钱,很多很多的钱。”
陆轩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
张雅娟回过神来。
她看着那些从邻居家拿回来的东西,眼泪又下来了。
“这些……都是你爸生前最宝贝的东西。”
“他们……他们怎么能……”
她拿起那个搪瓷盆。
上面还有几处磕碰的痕迹,是陆令钧用了好几年的。
“等明天,我把这些都烧了。
给你爸送过去,让他在下面也能用得上。”
陆轩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逝者已矣,留点念想是应该的。
可张雅娟的目光,很快又被那六十块钱吸引了过去。
她的脸上,浮现出极度的不安和恐惧。
“小轩……这钱……这钱我们要得是不是太多了?”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摸那沓钱。
却又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六十块啊……刘海中一个月工资也就这么多。”
“我们……我们还是还回去一些吧?”
“要不然,以后在一个院里,这邻居还怎么做啊?”
“他们会恨死我们的!”
“妈。”
陆轩打断了她的话,神情严肃。
“钱,一分都不能还。”
“为什么?”
张雅娟不解地看着他。
“第一,这钱是我们应得的。”
陆轩拿起一张大团结,在母亲面前晃了晃。
“门窗坏了,要不要修?要钱。”
“你和我妹妹被吓成这样。”
“难道不该赔点精神损失费?”
“我一个七岁的孩子,被逼得动手打人。”
“留下了心理阴影,难道不该要点补偿?”
他把白天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张雅娟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些话,白天听着就觉得有道理。
现在从儿子嘴里再说出来,她更觉得无法反驳。
“可是……可是这也太多了。”
“街里街坊的,伤了和气……”
“和气?”
陆轩笑了。
“妈,你还觉得他们是跟我们讲和气的邻居吗?”
他指着那些被拿回来的东西。
“爸才刚走,他们就敢上门来抢东西,这是讲和气?”
“他们堵着我们家的门。”
“骂我们孤儿寡母,这是讲和气?”
“他们把琳琳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这是讲和气?”
陆轩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重,敲在张雅娟的心上。
“妈,你醒醒吧!”
“这个大院里,除了我们自己,没有一个好人!”
“他们不是淳朴的邻居。”
“他们是一群盯着我们家房产和抚恤金的饿狼!”
“对他们仁慈,就是对我们自己残忍!”
“今天我们要是不把他们一次性打怕了。”
“明天他们就敢把我们扫地出门,你信不信?”
张雅娟被儿子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她看着眼前这个不过七岁的儿子。
这哪里还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孩子?
分明就是一个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男子汉了!
是啊,丈夫已经不在了。
她如果再软弱下去,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她不能再指望那些所谓的“邻里和睦”了。
从今天起,她能依靠的,只有她的儿子。
良久,张雅娟深吸一口气。
她伸出手,第一次坚定地摸了摸那沓钱。
感受着那厚实的质感。
“好,妈听你的,不还了。”
看到母亲终于想通了,陆轩松了口气。
孺子可教也。
只要这位圣母心泛滥的母亲能立起来。
以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妈,我们明天去一趟轧钢厂吧。”
陆轩提议道。
“去轧钢厂做什么?”
张雅娟有些疑惑。
陆轩的目光。
落在了墙上那张已经有些泛黄的黑白照片上。
照片里,一个英朗的年轻男人。
正抱着一个女婴,笑得格外灿烂。
“去把爸的骨灰接回来。”
张雅娟的身体一震,眼眶瞬间又红了。
是啊,丈夫出事后,她整个人都懵了,浑浑噩噩的。
连丈夫的骨灰都还寄存在厂里,没有去领回来。
“好,我们去。”
张雅娟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轩看着母亲终于振作起来的样子,欣慰地笑了。
他拉起母亲的手,又牵起妹妹的小手。
“那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张雅娟一愣。
“对,就现在。”
陆轩推开门。
傍晚的余晖洒了进来,将母子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两人随即牵着陆琳琳,朝着轧钢厂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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