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酱最终，春儿还是妥协了。
不是为卫昭，也不是为她自己，是为了卫念。
她可以恨卫昭，可以一辈子不见他，但她不能拿孩子的未来去赌气。卫昭说得对，只有他，能给念儿一个安稳的未来，一个光明的出身。
“你可以留下。”春儿的声音，依旧冰冷，没有一丝温度，“但是，我有条件。”
“你说。”卫昭立刻说道，只要能让他留下，别说一个条件，就是一百个，一千个，他都答应。
“第一，在念儿真正接受你之前，你不准告诉他，你是他爹。”春儿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他现在只当你是对他好的‘王叔叔’，我不想吓到他，也不想他知道那些……残忍的过去。”
卫昭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多想立刻告诉念儿，自己是他的父亲。
但他知道，春儿说得对。
他不能急。
“好，我答应你。”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第二，”春儿继续说道，“小姐的死，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要你查清楚，这十年，她在北戎，到底经历了什么。是谁，把她逼到了绝路。我要你，为她报仇。”
“我已经在查了。”卫昭的眼神，瞬间变得森冷，“你放心，所有伤害过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好。”春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暂时就这两条。如果你做不到，就立刻从我们面前消失。”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走进了那间低矮的厨房。
卫昭知道，这是她默许他留下了。
一股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酸楚。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待在儿子的身边了。
可是，他和他之间，却隔着一道，他亲手造就的，无法跨越的鸿沟。
从那天起，卫昭就以“王叔叔”的身份，正式“住”进了这个破旧的小院。
当然，他并没有真的住下。他还是住在客栈里，只是每天都会过来，待上一整天。
他想和他的儿子，培养感情。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比他打赢一场仗，要难上千倍万倍。
真相被揭开后，春儿对他的态度，是彻骨的冰冷和无视。她把他当成空气，除了必要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而卫念，似乎也察觉到了娘亲和这个“王叔叔”之间，那种奇怪又压抑的氛围。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和胆怯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会好奇地看着卫昭，会怯生生地跟他说话。
他总是躲在春儿的身后，或者一个人，抱着膝盖，蹲在院子的角落里，一言不发。
卫昭的心，像是被泡在苦水里。
他用尽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笨拙的方式，去讨好这个孩子。
他给他买来望乡镇所有孩子都羡慕的，机关精巧的木鸟。
卫念只是看了一眼，就默默地放在了一边。
他花大价钱，从南边，给他弄来了最名贵的狼毫笔和澄心堂纸，想手把手地，教他写字。
可他的手，刚一碰到卫念的小手，孩子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缩了回去。
“我……我自己会写。”孩子低着头，小声地说。
卫昭伸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孩子那双充满了防备的眼睛，心里疼得说不出话来。
他甚至想，用一个父亲的方式，去抱抱他，告诉他，别怕，爹爹在这里。
可他一靠近，卫念就下意识地往后退。
那小小的，后退的一步，却像是万丈深渊，隔开了他们父子。
卫昭彻底没辙了。
他发现，自己可以号令千军万马，可以在朝堂上，和那些老狐狸们斗智斗勇。
可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却像个傻子一样，手足无措。
这天晚上，卫昭又一次，在院子里，看着角落里的卫念发呆。
春儿端了一碗粥，从厨房里出来，看到他那副挫败又无助的样子，心里终究是有些不忍。
她再恨卫昭，也知道，他是念儿的亲爹。血脉亲情，是割不断的。
她把粥递给卫念，然后走到卫昭身边，第一次，主动跟他说了话。
“你急不来的。”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感情，“他从小就敏感，胆子小。你突然闯进来，对他这么好，他害怕。”
卫昭苦笑了一下：“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给他点时间。”春儿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
她顿了顿，又说道：“你别总给他买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他不需要。你多陪陪他，跟他说说话，就行了。”
“说什么？”卫昭一脸茫然，“我跟他说了，他不理我。”
春儿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跟他说说……小姐的事吧。”
卫昭的身体，猛地一震。
“跟他说，他的亲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春儿的声音，放得很轻，“他长这么大，还不知道自己的亲娘，长什么样子。”
卫昭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是啊。
他光想着怎么补偿孩子，却忘了，孩子最需要的，或许只是想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到底是谁。
“我……我知道了。”他哑声说道。
从第二天起，卫昭改变了策略。
他不再给卫念买那些昂贵的玩具和文具。
他每天，都会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也不去打扰卫念，就是自顾自地，开始讲故事。
他讲，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叫京城。
那里，有一个很漂亮，很聪明的姑娘。
她喜欢在上元节的时候，提着一盏兔子灯，在人群里看花灯。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的形状，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好看。
他讲，那个姑娘，最喜欢吃桂花糕，也喜欢在雪天里，折一枝红梅。
她写的字，很好看。她绣的荷包，虽然针脚有点笨，但却是他见过，最用心的。
他讲得很慢，很认真。
他没有说那个姑娘是谁，也没有说，他和那个姑娘，是什么关系。
他只是在回忆，在倾诉。
一开始，卫念还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假装没听见。
可是，渐渐地，他会不自觉地，竖起耳朵。
他会偷偷地，看那个讲故事的“王叔叔”。
他发现，王叔叔在讲故事的时候，和平时不一样。
他的脸上，没有了那种商人的精明，也没有了那种面对自己时的手足无措。
他的眼神，很温柔，很悲伤，像是陷在了一段很遥远，很美好的回忆里。
这天，卫昭又在讲那个姑娘。
他讲到，那个姑娘，曾经在一个山洞里，对一个少年说：“我有点冷。”
然后，那个少年，就把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讲到这里，卫昭的声音，顿住了。
他讲不下去了。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院子里，一片寂静。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小小的声音，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后来呢？”
卫昭猛地回过头。
他看到，卫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角落里，走到了他的身后。
孩子正仰着那张酷似清晏的小脸，用一双清澈的，充满了好奇的眼睛，看着他。
“后来……那个姑娘，怎么样了？”孩子小声地问。
卫昭看着他，看着那双和清晏如出一辙的眼睛，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他伸出手，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轻轻地，摸了摸孩子的头。
孩子没有躲。
“后来……”卫-昭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后来，那个少年，把那个姑娘，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