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苏明的意外来访,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晚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弟弟那句“姐夫”,以及陆衍随之而来的、略显生硬却并非排斥的反应,让她看到了修复与原生家庭关系的微弱可能。那包母亲偷偷让捎来的鸡蛋和瓜子,更是像一丝暖风,吹拂着她心底那块因亲情冷漠而冰封的角落。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苏晚正在灶房准备晚饭,院门外又响起了熟悉的、带着几分犹豫的脚步声。这次来的,是母亲李桂芹。她挎着个篮子,站在篱笆门外,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闻声出来的苏晚。
“晚……晚晚……”李桂芹的声音干涩,带着显而易见的局促。
“妈?”苏晚放下手中的菜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心里有些惊讶,但还是走了过去,“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李桂芹踌躇着进了院子,目光飞快地扫过整洁的院落和那边绿意盎然的大棚,眼神复杂。她将篮子放在院中的石磨上,里面是半袋新磨的玉米面和一小捆嫩生生的春韭。“家里……家里韭菜下来了,给你拿点尝尝鲜。这玉米面是新的,熬粥香。”她的理由显得有些苍白。
苏晚心里明白,这不仅仅是送点东西那么简单。母亲是借着由头,来看看她过得究竟怎么样,或许,也是为过去的事情感到一丝愧疚,想要弥补,却又拉不下脸面。
“谢谢妈,正好想吃韭菜了。”苏晚没有戳破,接过篮子,语气尽量平和,“您进屋坐会儿,喝口水。”
“不……不进去了,”李桂芹连忙摆手,眼神瞟向大棚方向,“我……我就看看。你们这棚……弄得真像回事。”她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以前只听人说,如今亲眼见到这寒冬腊月里的满棚绿色,冲击力是巨大的。
“嗯,就是费点心思。”苏晚淡淡应道。
母女俩一时无话,气氛有些尴尬。这时,陆衍扛着锄头从外面回来,显然是去查看了那块准备种瓜的荒地。他看到李桂芹,脚步顿了一下,脸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要去放工具。
李桂芹看到陆衍,明显紧张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陆衍的沉默和冷硬,让她本能地感到压力。
“衍……衍子回来了,”李桂芹挤出一丝笑容,没话找话,“干活去了?”
“嗯。”陆衍应了一声,目光扫过苏晚手里的篮子,又看向李桂芹,停顿了两秒,忽然开口问道:“苏叔的腰,好点没?”
他这突兀的一问,不仅李桂芹愣住了,连苏晚都吃了一惊。陆衍居然会主动关心她父亲的病情?
李桂芹受宠若惊,连忙回答:“好……好多了!吃了两副药,能下地慢慢走动了。劳你……劳你惦记着。”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女婿,还会记得这茬。
陆衍没再说什么,放好工具,便去井边打水洗手了。但这简短的对话,却像一把钥匙,稍稍打开了李桂芹紧绷的心防。
她看着陆衍高大沉默的背影,又看看身边气色明显比在家时红润、眼神也自信从容了许多的女儿,心里百感交集。或许,女儿的选择,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糟糕?这个陆衍,虽然话少,但看起来是个踏实过日子的,而且……似乎也并不像传言中那么不近人情。
“晚晚,”李桂芹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真心实意的关切,“你……你在这边,过得还习惯吗?陆衍他……对你好不好?”
苏晚看着母亲眼中久违的、不带算计的关心,鼻尖微微发酸。她点了点头:“妈,我挺好的。您看,吃得饱穿得暖,日子有奔头。陆衍他……话不多,但人实在,对我也好。”
“那就好,那就好……”李桂芹喃喃道,像是松了一口气,“你过得好,妈就放心了。”她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压低声音说,“你爹那边……你别怪他,他就是个老脑筋,好面子……其实,他私下里也念叨过,说你这菜种得是真好……”
这算是父亲变相的认可吗?苏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怨恨依然存在,但似乎也不再那么尖锐了。
李桂芹没有久留,说完这些,便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匆匆离开了。临走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大棚和并肩站在一起的苏晚与陆衍,眼神复杂,但终究是少了些以往的忧虑,多了点难以言说的释然。
送走母亲,苏晚站在院子里,久久没有说话。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家庭关系的这种微妙缓和,是她重生之初未曾预料到的。这让她更加坚信,只要自己立得住,活得精彩,很多东西,都会随之改变。
陆衍洗完手走过来,看着若有所思的苏晚,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开春了,虫害会多起来。”
他的话将苏晚从思绪中拉回。是啊,温暖的春天不仅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也是病虫害开始活跃的时候。这确实是个迫在眉睫的新挑战。之前冬天温度低,虫害不明显,现在必须提前防范了。
“嗯,”苏晚收敛心神,眉头微蹙,“得提前准备起来。书上说可以用烟叶水、辣椒水,或者草木灰水来防治,咱们试试。”
接下来的日子,苏晚开始着手制作她的“土农药”。她把平时收集的烟蒂、干辣椒梗捣碎,加水浸泡;又将灶膛里的草木灰收集起来,兑水搅拌后静置澄清。陆衍则负责将这些液体仔细地喷洒在菜叶的正反面,尤其是嫩芽和叶背处。
这些土办法效果不错,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早期蚜虫和菜青虫的发生。但苏晚知道,随着气温进一步升高,虫害的压力会越来越大,单靠这些可能不够。她开始琢磨着,能不能找到更有效、也更可持续的防治方法。她想起那本技术书上提到过的“以虫治虫”的概念,但具体怎么操作,书上语焉不详。
就在苏晚为虫害问题绞尽脑汁时,另一个意想不到的“麻烦”找上门来。
这天,村里有名的媒婆,王婆子,竟然扭扭捏捏地来到了陆衍家。她先是绕着大棚啧啧称奇了一番,然后堆着满脸笑对苏晚和陆衍说:“晚丫头,陆衍兄弟,老婆子我今天来,是有桩好事要跟你们说!”
苏晚和陆衍对视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
王婆子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是这么回事儿!镇上供销社的刘主任,你们知道吧?他家有个侄女,年纪跟晚丫头你差不多,人长得俊,手脚也勤快!刘主任相中了陆衍兄弟的人品和能力,托我来问问……虽说晚丫头你现在和陆衍兄弟搭伙过日子,但毕竟没个正经名分不是?刘主任的意思呢,是要是陆衍兄弟愿意,他可以出面,帮你们把那个……那个手续给解除了,然后风风光光地把他侄女说给陆衍兄弟!到时候,陆衍兄弟就是供销社主任的侄女婿了,那前途……”
王婆子的话还没说完,苏晚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她万万没想到,他们的日子刚有点起色,就有人惦记上陆衍了,还是用这种踩着她上位的方式!她下意识地看向陆衍,心脏莫名地揪紧了。
陆衍的脸色更是瞬间冷得像冰,眼神锐利地扫向王婆子,那目光让原本滔滔不绝的王婆子吓得一哆嗦,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出去。”陆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王婆子脸都白了:“陆……陆衍兄弟,你别急啊,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
“我再说一次,”陆衍上前一步,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让王婆子连连后退,“出去。我的事,不劳外人操心。”
王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再不敢多言,连滚爬爬地跑了,连篮子都忘了拿。
院子里只剩下苏晚和陆衍两人。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苏晚心里五味杂陈,有愤怒,有委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恐慌。她害怕陆衍会动摇,毕竟,供销社主任侄女婿这个诱惑,对于这个年代的农村人来说,实在太大了。
陆衍转过身,看向低着头、紧抿着嘴唇的苏晚。他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她面前,沉声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
“别听她胡说八道。”
“我们这样,挺好。”
“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
简单的三句话,像定海神针一样,瞬间抚平了苏晚心中所有的波澜。她抬起头,撞进陆衍那双深邃却此刻写满认真的眼睛里。那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算计,只有一种纯粹的、让她安心的坚定。
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苏晚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她用力点了点头,千言万语,都化为了一个字:“嗯!”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紧紧依偎在一起。王婆子的闹剧,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雨,非但没有吹散什么,反而让某些原本朦胧的情感,变得更加清晰和坚固。前路或许还有更多挑战,但此刻,苏晚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笃定。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