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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就在李观鱼于长安皇史宬内,为那卷”丹书铁券”心潮澎湃、立志匡扶正义的几乎同一时刻,远在千里波涛之外的桃源岛上,正酝酿着一场更加险恶、旨在彻底斩断岛陆联系的惊天阴谋。这阴谋如暗夜中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却致命非常。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李贺的诗句仿佛预见了这片东海仙山即将面临的劫难。

栖霞城,裂渊阁总坛。

此地与岛主府的清雅书香截然不同,处处透着一股森严霸道的戾气。巨大的石殿依山而建,以黑色玄武岩垒成,形如蛰伏的巨兽,檐角飞翘,雕刻着狰狞的海兽图腾。殿内终年灯火不灭,却驱不散那深入骨髓的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味、烈酒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腥甜气息,那是玄冥宗独门毒药”幽冥引”的味道,闻之令人心神不宁。

大殿最深处的密室中,仅点着几盏昏黄的鲛人油灯。光线摇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鬼魅起舞,演绎着一场见不得光的交易。

主位之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人。此人年约四旬,面容阴鸷,鹰视狼顾,一部虬髯如同钢针,正是裂渊阁阁主厉沧海。他并未穿着岛主般的宽袍大袖,而是一身紧束的玄色劲装,外罩一件暗绣浪涛纹的披风,腰间佩着一柄形制奇古、鞘上镶嵌着幽蓝宝石的弯刀。仅仅是坐在那里,便有一股尸山血海般的煞气扑面而来,目光开合间,精光四射,显示出极其深厚凶悍的功力与久居上位的霸道。

客位之上,则坐着一位身形瘦小、裹在宽大黑袍中的人。此人面上覆着一张毫无表情的惨白色面具,只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窟,看不清年纪容貌,唯有一双手苍白得毫无血色,指节异常粗大,此刻正端着一杯猩红如血的酒液,轻轻摇晃。他便是玄冥宗派来的特使,人称”鬼面判官”。

“厉阁主,”黑袍人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贵我双方合作至今,进展神速。这桃源岛,如今已大半在你我掌控之中。桃知渊那老儿,不过冢中枯骨,不足为虑。只是……夜长梦多啊。”

厉沧海冷哼一声,声若闷雷:”判官有何高见?直说无妨!那些冥顽不灵、心向中原的贱民,还有那个躲在暗处的’归心会’,本座自有手段,迟早将他们连根拔起!”

“连根拔起?呵呵……”鬼面判官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低笑,”厉阁主武功盖世,手段酷烈,自然不假。但杀人易,诛心难。岛上百姓受唐廷蛊惑数百年,’归家’之念,根深蒂固。仅靠屠刀,恐难绝后患。且中原那张怀远,绝非易与之辈,岂会坐视不理?据我所知,桃知渊的女儿,似乎已经……成功抵达长安了。”

“什么?!”厉沧海眼中凶光爆射,猛地一拍座椅扶手,坚硬的紫檀木竟被拍出一道裂痕,”桃兮然那个小贱人,竟让她跑出去了?!废物!一群废物!”

“阁主息怒。”鬼面判官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嘲讽,”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必须抢在中原做出反应之前,造成既定事实,让桃源岛……彻底、永远地脱离唐廷!”

“如何造成既定事实?”厉沧海压下怒火,沉声问道。

鬼面判官放下酒杯,面具后的目光似乎穿透石壁,望向了北方:”简单。我们需要一场……’仪式’。一场向天下宣告,桃源岛自此自立,与玄冥宗结为永世盟好的盛大典礼!”

他缓缓站起,黑袍无风自动:”就在下月十五,月圆之夜,于岛心’溯源广场’,举行’裂土盟誓’大典!届时,请厉阁主……不,是请厉岛主,当众焚毁唐廷所赐一切印信、诏书(仿制品即可,以壮声势),与吾宗宗主歃血为盟,公告天下,桃源岛自此新生,与玄冥宗共掌海疆!同时,颁布新法,废唐历,禁唐语,毁唐籍,凡有私藏、传习者,格杀勿论!”

厉沧海目光闪烁,显然被这个大胆的计划所吸引,但仍有顾虑:”此举固然痛快!但……是否太过急切?万一中原……”

“没有万一!”鬼面判官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大典之前,吾宗主力舰队将悄然集结于外海,以为威慑。大典之后,立刻清洗全岛,将所有心怀武臣者,无论老幼,尽数……铲除!”他做了一个抹喉的手势,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届时,生米煮成熟饭,岛上尽是你我之人,中原即便想干预,也要掂量掂量!更何况,朝中自有’朋友’会替我们周旋。”

厉沧海沉吟片刻,眼中贪婪与野心最终压过了谨慎,他猛地站起身,一股狂暴的气势席卷密室:”好!就依判官之言!下月十五,月圆之夜,便是桃源岛新生之时!也是我厉沧海,登临绝顶之日!哈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在密室内回荡,与鬼面判官那无声的阴冷笑意交织,仿佛预示着一场席卷全岛的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不过,”厉沧海笑声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狡诈,”为防万一,岛内那些不安分的因素,尤其是文怀安那个老东西,还有’归心会’的残余,需得在大典之前,彻底清理干净!此事,本座亲自安排!”

“正当如此。”鬼面判官微微颔首,”预祝厉岛主……不,应该是,海皇陛下,马到成功!”

两只手,一只布满老茧、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一只苍白诡异、带着剧毒与阴寒,重重握在了一起。密谋已定,恶魔的契约就此达成。

而此刻,岛主府内,被变相软禁的桃知渊,正对着一局残棋,久久不语。棋盘上黑白交错,如同命运的迷局,令他难以抉择。窗外,乌云渐渐遮蔽了月光,海风呜咽,仿佛无数冤魂在哭泣。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他轻声吟诵着诗句,浑浊的眼中满是对故土命运的忧虑。

他抬起昏花的双眼,望向北方,那里是长安的方向,是女儿冒险前往的希望之地。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妻子苏氏临终前期盼的眼神,看到了女儿桃兮然临行时坚毅的背影。

“兮然……张兄……时间,不多了啊……”老人发出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一滴混浊的泪珠,悄无声息地滑过布满皱纹的脸颊,滴落在冰冷的棋盘上,摔得粉碎。

窗外,狂风骤起,卷起满地落花。海浪拍岸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千军万马正在逼近。

山雨欲来风满楼,暗涌已起,即将吞噬这片渴望归家的土地。忠诚与背叛,阴谋与抗争,在这东海孤岛上,即将上演最为惨烈的碰撞。而远在长安的桃兮然和李观鱼,可曾听见这来自故乡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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