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5
我的身体好轻,飘在半空中。
下面好吵,有很多人在喊我的名字。
陆泽也在,他抱着我,哭得很大声。
别哭了,陆泽。
我死了,你就可以和秦婉,开始新的生活了。
其实我什么都懂。
我知道自己反应慢,说话也说不清楚。
我也知道,外面的人都叫我傻子。
可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每次听到别人这么喊我,我心里都堵得慌。
但我从来不敢说,因为我怕陆泽哥哥看到我不开心,他会比我更不开心。
他已经很累了,为了照顾我,他放弃了那么多。
我不能再给他添乱了。
记得有一次,当秦婉把那盘芒果推到我面前时,我没有拒绝。
她笑着说,小辰,尝尝这个,很甜的。
他们都看着我,我不能让陆泽失望。
我拿起一块芒果,塞进嘴里。
全身立刻起了红疹,呼吸也变得困难。
陆泽冲过来,一把打翻了秦婉手里的盘子。
他发了好大的火,双眼通红地抱着我去了医院。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为了我失控。
他就在旁边守了三天。
我偷偷地想,他还是在乎我的。
可是出院那天,我听见他在外面打电话。
是在跟秦婉道歉。
说她不该为了一个傻子对她发火。
那一刻我才晓得。
原来在他心里,我和秦婉的位置,早就不同了。
从那以后,他开始不再带我出门,不再对我笑。
他怕我再和秦婉起冲突,让他为难。
是我让他没办法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的意识慢慢往下沉。
下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有人在说,快,把她拉上来!
这样,就很好。
陆泽跪在甲板上,怀里是刚刚从水中捞上来的苏晚。
他全身湿透,一下又一下地按压着我的胸口。
“苏晚!你醒醒!”
“我让你醒过来!听见没有!”
可怀里的人毫无反应。
她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泛着青紫。
无论他怎么呼喊,怎么按压,她的胸口都没有半点起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陆泽的动作越来越疯狂,嘴里的嘶吼也变成了哀求。
直到救护车到了,他才被医护人员强行拉开。
医院的抢救室外,陆泽靠着墙壁,水珠顺着他凌乱的发梢滴落。
秦婉她走上前,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阿泽,别等了。”
“医生说,她救不回来了。”
秦婉看着抢救室紧闭的大门,话说得格外冷静。
“其实这样也好,她解脱了,你也解脱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
陆澤缓缓抬起头。
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她。
良久。
一个字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挤出来。
“滚。”
他站直身体,一步步走向秦婉。
“我告诉你,秦婉,就算倾家荡产,我也要救活她。”
秦婉被他的气势逼得后退一步,脸色变得难看。
“救活她?陆泽,你别忘了,是谁天天在我面前抱怨,说照顾她快撑不下去了?”
“是谁说,要是没有她该多好?”
“就活她,然后呢?让她变成一个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植物人吗?”
秦婉步步紧逼,声音尖锐。
“那才是真正的拖累,是你一辈子的牢笼!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陆泽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是。
他承认。
在无数个被苏晚折磨得筋疲力尽的夜里,他都曾有过这样恶毒的念头。
他幻想过没有她的生活,自由,轻松,充满了无限可能。
每次苏晚犯病,把家里砸得一片狼藉,他都恨不得把他扔到大街上自生自灭。
可每次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又会陷入无尽的自责中。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少年毫不犹豫地跳进冰窟窿的背影。
想起他躺在病床上,醒来后问的第一句话是自己冷不冷。
这十年来,即使脑子坏掉了她也会在他晚归时,抱着枕头在家门口的台阶上,等到睡着。
她会把所有她认为好的东西,都小心翼翼地捧到他面前。
更何况,当年如果没有苏晚,他早就冻死在那个湖里了。
恍惚间,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满头大汗地走出来,神情凝重:
“陆先生,节哀顺变,我们尽力了。”
6
陆泽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猛地推开面前的医生,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冲向苏晚的病床。
“不可能!”
“你们骗我!”
病床上,苏晚安安静静地躺着。
那张他看了十年的脸上,此刻没有半点生气。
他冲到床边,看到她毫无血色的脸庞和已经停止起伏的心口。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击碎。
陆泽猛地转身,揪住医生的衣领,双目赤红地咆哮。
“你们根本没有尽力!”
“她只是溺水!时间不长!怎么可能会死!”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医生被他摇晃得几乎站不稳。
周围的护士急忙上来拉扯,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被挣脱的医生整理了一下衣领,脸上带着专业人士的困惑。
他皱着眉头解释。
“陆先生,你冷静一点。”
“从医学角度来看,病人的溺水程度确实不至于致命。”
“但……我们抢救的时候发现,她似乎完全没有求生的意志。”
“就像是……她自己不愿意醒过来。”
不愿意醒过来?
陆泽踉跄着后退几步,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他记忆里的苏晚,胆小得要命。
磕破一点皮都要哭上半天,打针更是怕得浑身发抖。
她那么怕疼,那么怕死。
怎么会自己放弃求生?
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疯了一样扑回病床前,用力地摇晃着她的身体。
“苏晚!你给我醒过来!”
“我命令你!马上给我睁开眼睛!”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
可无论他怎么摇晃,怎么呼喊,怀里的人依旧冰冷,毫无反应。
他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挽回。
在剧烈的摇晃中,一个东西从苏晚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滚落在地。
是一张被水泡得发白看不出原样的糖纸。
陆泽的动作顿住了,他认得那张糖纸。
是很久以前,他随手给她的。
她却当成宝贝,一直珍藏着。
原来,她到死都还记着他对她那一点点的好。
“嘀——”
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在这一刻发出了刺耳的长鸣。
医生走上前,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然后用一种沉痛的的语调,为这一切画上了句号。
“陆先生,请节哀。”
“苏晚女士,死亡时间,晚上九点二十三分。”
7
苏晚死了。
陆泽把自己锁在她的房间里。
这里到处都是她的气息,他触摸她抱过的玩偶,躺在她睡过的床上。
可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了温度。
他为苏晚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极尽奢华,也极尽冷清。
偌大的礼堂里,来宾稀稀落落。
除了他,竟再没有一个真心为她哀悼的人。
也是,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陆泽一个人,
而他亲手将她推开了。
他看着她的遗像,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的绞痛。
他好像,扼杀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纯粹爱我的人。
苏晚的骨灰盒就摆在客厅中央。
那个小小的,冰冷的盒子,就是她存在过的全部证明。
陆泽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压抑许久的悲恸,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他捶打着地板,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对不起……晚晚……对不起……”
是我混蛋,是我该死,是我害了你。
他伸出手,想去碰一碰那个盒子。
指尖在触及的前一秒,却又猛地缩了回来。
他想这双肮脏的手,怎么配去碰她。
连靠近,都是一种亵渎。
接下来的日子,他活得行尸走肉。
却总在不经意间,做出习惯性的动作。
他会端着饭,下意识走到她的房门口,也会坐在她最喜欢待的窗台边。
一看,就是一整个天。
好像这样,就能等到她回来。
门铃声打破了死寂。
秦婉站在门外,妆容精致,带着一丝不耐。
“阿泽,你还要颓废到什么时候?”
她走进来,环顾四周,眉头紧锁。
“苏晚已经不在了,人要向前看。”
陆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这样折磨自己,她也活不过来。”
秦婉试图拉他的手,被他侧身躲开。
陆泽的沉默让她有些恼怒。
“你别忘了,她是个傻子,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他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地瞪着她。
“你懂什么,是我不好。”
压抑了许久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
“是我没有看好她,她才会掉进江里!”
“是我害死了她!是我!”
秦婉被他的样子吓到了,脸色发白。
她慌乱地想上前捂住我的嘴。
“你疯了!别乱说!”
他一把将她推开,力道大得让她踉跄几步。
然后他蜷缩在地上,痛苦地闭上眼。
“晚晚,带我走吧。”
8
陆泽开始整理苏晚的遗物。
她东西不多,几件旧衣服,还有一本画满了她和陆泽的涂鸦本。
沙发角落里,一个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秦婉落下的。
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麻烦解决了”。
陆泽心脏猛地一缩,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手机。
点开那个对话框,看清了里面的内容。
“找个机会,把那个傻子处理掉。”
“做的干净点,伪装成意外落水。”
“事成之后,钱少不了你的。”
手机从陆泽的手中滑落。
“阿泽,你看到我手机了吗?”
秦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一进门,就看到了地上的手机。
她的表情瞬间凝固。
陆泽将手机举到她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这是什么?”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秦婉的眼神躲闪,她试图狡辩。
“阿泽,你听我解释,我都是为了我们……”
“为了我们?”
陆泽尖叫起来,感觉喉咙里涌上了一股腥甜。
“所以你就杀了她?!”
“她只是个傻子!她只是想活着!她有什么错!”
秦婉见伪装无用,索性撕破了脸。
“她就是个拖油瓶!是你的累赘!”
“陆泽,我是在帮你解决麻烦!”
滔天的愤怒淹没了他的理智。
“你这个毒妇!”
他扑过去,双手死死掐住她纤细的脖子。
秦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她拼命挣扎,手在包里胡乱摸索。
终于,她摸出了一个U盘,用力砸向陆泽。
“陆泽!你放开我!”
“你以为你很干净吗?!”
“这个U盘里,全是你默许我把她关起来,虐待她的视频!”
“我要是报警,你也逃不掉!你也得坐牢!”
坐牢……
这两个字,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
他的身体僵住了。
掐着她脖子的手,缓缓松开。
秦婉大口地喘着气,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得意。
她捡起U盤,走到我面前。
“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陆泽。”
她伸出手,轻轻抱住了陆泽。
“忘了那个傻子,好好准备我们的婚礼吧。”
他没有推开她。
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一片死寂。
9
不久后,秦婉就搬进了别墅。
看着那栋曾经充满苏晚气息的地方。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叫来家政,清空苏晚的房间。
佣人们将它们一件件装进垃圾袋。
陆泽就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
他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秦婉瞥了他一眼,故意扬声道。
“还有墙纸,全都给我撕了,换成我喜欢的香槟色。”
“这里的空气,都该换一换了。”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陆泽的心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离开。
夜深了。
别墅里一片寂静。
陆泽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门,来到后院的垃圾堆旁。
他弯下腰,不顾肮脏,徒手在几个巨大的垃圾袋里翻找着。
终于,他在一堆废弃物中,找到了一张皱巴巴的画纸。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纸展开。
上面是三个用蜡笔画的、歪歪扭扭的小人。
一个是他,一个是苏晚,还有一个被圈在中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是苏晚画的全家福。
她曾经拿着这张画,傻乎乎地问他,什么时候他们也能有个这样的小宝宝。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好像只是不耐烦地推开了她。
陆泽的指尖抚过画纸上苏晚的笑脸,眼眶一点点变红。
他将那张画纸,如同稀世珍宝般折好,揣进怀里。
回到书房,他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有些意外。
“陆总?”
“帮我查个人。”
陆泽的声音冷得像冰。
“秦婉,我要她的一切。”
复仇的种子,在这一刻,于无声中破土而出。
不过几天,一封加密邮件就发到了陆泽的邮箱。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陆泽的唇角勾起了一抹森冷的弧度。
秦婉对此一无所知,她正沉浸在掌控一切的快感中。
她开始插手公司事务,甚至理直气壮地向陆泽索要股份。
“陆泽,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陆氏集团的股份,也该有我的一份吧?”
她坐在陆泽的办公桌对面,姿态高傲。
陆泽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在订婚宴上,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正式宣布这件事,把股份转让协议当做订婚礼物送给你。”
陆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秦婉,才是我陆泽唯一的挚爱,是陆氏未来的女主人。”
这个提议,完美地满足了秦婉的虚荣心。
她几乎没有思考,就立刻答应了。
“好,就这么办!”
她以为自己赢了,却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进陆泽为她精心准备的陷阱。
订婚宴前夜。
陆泽独自驱车来到郊外的墓园。
他站在苏晚的墓碑前伸出手,轻轻拂去照片上的灰尘。
“晚晚,对不起。”
“再等等我。”
“明天,我会让所有伤害过你的人,都付出代价。”
“然后,我就来陪你。”
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像是在无声地回应着他的誓言。
订婚宴当天。
秦婉穿着礼服,接受着所有人的祝福和艳羡。
只是陆泽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是一片死寂。
宴会进行到高潮。
陆泽松开秦婉的手,独自一人走上高台。
他接过话筒,目光缓缓扫过台下。
“在座的各位,欢迎来参加一场凶手的审判会。”
10
全场死寂。
紧接着,是冲天而起的哗然。
秦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惊慌失措地冲上台,想去抢陆泽手里的话筒。
“陆泽,你疯了!”
陆泽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手臂随意一挥,便将她狠狠推倒在地。
秦婉瘫坐在地上,彻底陷入了绝望。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歇斯底里地指着陆泽大喊。
“陆泽,你别得意!你才是最大的伪君子!你忘了你是怎么折磨苏晚的吗?”
“那段视频,我可还留着!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丑恶的嘴脸!”
她以为这是可以同归于尽的底牌。
然而,陆泽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波澜。
他甚至主动接过助理递来的另一个U盘,亲手插入了电脑。
随后他对着话筒,坦白了自己所有的罪行。
“我曾有一个深爱过我的妻子。”
“我冷落她,羞辱她,用最恶毒的方式伤害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傻瓜。”
“是我,亲手把她逼上了绝路。”
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悔恨和解脱。
他放弃了名誉,地位,放弃了世俗的一切,只为完成这场迟来的审判。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按下了最后一个播放键。
那是从秦婉手机里恢复出来的,她和别人的聊天记录。
“那个傻子终于死了,真是大快人心。”
“放心,我早就买通了人,淹死她,谁也查不出来。”
“陆泽?他现在就是我的一条狗,我说什么,他就是什么。”
字字句句,都是她蓄意谋害苏晚的铁证。
真相大白于天下。
宴会厅的大门,在此时被猛地推开。
早已等候在外的警察一拥而入,径直走向已经面如死灰的秦婉。
“秦婉小姐,你因涉嫌多起商业欺诈及故意杀人,请跟我们走一趟。”
正义,终究降临。
处理完秦婉,两名警察又走到了陆泽面前。
“陆泽先生,您也因涉嫌虐待,需要配合我们的调查。”
陆泽平静地点头,没有任何反抗。
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惩罚,是他赎罪之路的开始。
在被带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大屏幕。
不知何时,上面的画面已经换成了苏晚的一张单人照。
照片里的她,坐在阳光下的草地上,抱着一个毛茸茸的玩偶,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他对着照片,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晚晚,我帮你报仇了。”
数月后,尘埃落定。
秦婉因多项罪名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将在牢狱中度过余生。
而陆泽,在出狱的第一天。
来到了跨江大桥边,没有犹豫一跃而下。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他的唇边,带着一抹解脱的微笑。
晚晚,黄泉路上,别走得太快。
这一次,换我来找你。
我欠你的,用命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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