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改编自网友@打工人阿哲 的投稿,相关细节已做艺术加工,请勿对号入座】
夕阳彻底沉下去时,我站在地铁口,手里攥着那枚用纸巾包好的工牌。晚风卷着路边小吃摊的香气吹来,可我没半点胃口,满脑子都是“纺织厂站”和那条陌生短信。
末班车要23点50分发车,现在还早。我掏出手机,翻出运营公司工作人员给的那串模糊地址——河南周口某村。地址太笼统,我只能先查好高铁票,决定明天一早就动身。
“先去纺织厂站看看。”我咬了咬牙,转身走进地铁。此时不是高峰,车厢里很空,我找了个座位坐下,指尖反复摩挲着口袋里的纸巾包。工牌的棱角隔着纸巾硌着手心,像一颗沉甸甸的石头。
纺织厂站到了。车门打开,一股熟悉的潮湿气息涌进来,和末班车车厢里的味道有些像。我走下车,站在站台里环顾四周。站台灯光明亮,来往乘客稀疏,没什么异常。
我沿着站台慢慢走,走到靠近隧道的位置停下。这里应该就是三年前李建国出事的地方。墙壁上的瓷砖光洁如新,看不出半点施工痕迹,可我总觉得,空气里好像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我站了大概十分钟,没看到任何奇怪的景象,也没收到新的短信。或许那条短信,只是个恶作剧?可我心里清楚,不是。李建国想让我来这里,或许只是想让我再确认一次,他出事的地方,就是这里。
我转身往回走,赶在末班车发车前回到了始发站。23点50分,末班车准时进站,车门打开,还是那股熟悉的气息,只是这一次,没那么冰冷了。
我上车,下意识地往倒数第二排看。
空的。
没有穿蓝色工装的男人,没有头埋在臂弯里的身影。那个坐了一周的位置,安安静静地空着,像从来没人坐过一样。
我松了口气,找了个中间的座位坐下。车厢里只有我一个乘客,地铁行驶的“哐当”声格外清晰。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第一次觉得这趟末班车没那么可怕了。
第二天一早,我背着简单的背包,揣着那枚工牌,坐上了去河南的高铁。背包里只装了两件换洗衣物和一瓶水,大部分空间都给了那枚工牌——我用一个小盒子把它装了起来,垫上软布,生怕再磨损一点。
高铁行驶了四个多小时,到达周口时已经是中午。我按照地址找过去,那是个偏远的小村庄,路不好走,我打了个三轮车,颠簸了半个多小时才到村口。
村口有个小卖部,一位老大娘在看店。我走过去,掏出手机,把李建国的信息给她看:“大娘,您认识村里一个叫李建国的人吗?三年前在外地打工出事了。”
老大娘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皱起眉头想了想,突然叹了口气:“李建国啊……认识。苦命的孩子,媳妇叫王秀兰,带着个娃在村里过呢。你是他亲戚?”
我心里一紧,连忙点头:“算是吧,我来给她送点东西。您知道她家在哪吗?”
老大娘指了指村子深处:“往里走,第三家就是,门口有棵大槐树。”
我道了声谢,顺着她指的方向走去。村子很安静,路上偶尔能看到几个老人和孩子。走到第三家,果然看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门口晒着几件小孩的衣服。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才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一个温柔又带着点沙哑的女声传来。
门开了,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站在门口,三十岁左右,眼角有淡淡的细纹,眼神里带着警惕。她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小男孩怯生生地躲在她怀里,盯着我看。
“您是王秀兰阿姨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女人点了点头,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是,你是?”
“我叫阿哲,”我从背包里掏出那个小盒子,递到她面前,“我来给您送一样东西,是李建国叔叔的。”
听到“李建国”三个字,女人的身体猛地一僵,怀里的小男孩也吓得往她怀里缩了缩。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他怎么了?你们找到他了?”
我点点头,喉咙有点发紧:“阿姨,您先别激动。三年前,建国叔叔在城郊线地铁施工时出了事故,当场就……走了。”
“走了……”王秀兰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大滴大滴地砸在怀里孩子的衣服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会不回来的……他们说他失踪了,我不信……”
孩子被她的哭声吓哭了,咿咿呀呀地喊着“妈妈”。王秀兰赶紧抱住孩子,不停地拍着他的后背,自己却哭得更凶了。
我站在门口,心里很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平复下来,红着眼睛看着我手里的盒子:“这是……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露出里面那枚生锈的工牌:“这是建国叔叔的工牌,我在他常坐的末班车上捡到的。他应该是想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王秀兰的目光落在工牌上,瞳孔猛地收缩。她伸出手,颤抖着指尖,轻轻碰了碰工牌上的锈迹,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是他的……是他的工牌……”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在工牌上反复摩挲,“他出门那天早上,还跟我说,今天完工就能拿到工资,给我买我喜欢的那条银项链……我等了他三天,没等到人,只等到施工队的人说他失踪了,说没找到他的工牌,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出事了……”
她把工牌紧紧攥在手里,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就抱着希望等,等了三年……我总觉得他会回来的,会带着项链回来的……”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看着妈妈哭,伸出小手,用脏兮兮的手指擦了擦她的眼泪:“妈妈,不哭。爸爸会回来的。”
王秀兰抱住孩子,哭得更凶了:“宝宝,爸爸不会回来了……爸爸去天上了……”
我站在一旁,鼻子一酸,也差点哭出来。原来李建国的执念,不只是让家人知道他死了,更是想把这枚代表着他身份的工牌交给家人,完成那个没来得及兑现的承诺。
“阿姨,对不起,我来晚了。”我轻声说。
王秀兰摇了摇头,把工牌放进贴身的口袋里,紧紧攥着,像是怕它再丢了。她擦干眼泪,对我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谢谢你,孩子。谢谢你把他的东西送回来。这样也好,我总算能安心了,也能跟孩子说清楚了。”
我陪她聊了一会儿,告诉她李建国在末班车的事,告诉她他可能一直想回来看看她们。王秀兰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眼神里的悲伤慢慢淡了些,多了一丝释然。
临走时,她给我装了一袋子自家种的苹果,非要让我带上。“孩子,谢谢你跑这么远来送这个。这些苹果你拿着,路上吃。”
我推辞不过,只好收下。走出很远,我回头看,王秀兰还站在门口,怀里抱着孩子,手里紧紧攥着口袋的位置,朝着我的方向挥手。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我坐上返程的高铁时,天已经黑了。我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一闪而过的灯光,心里踏实了很多。那枚工牌终于回到了它该去的地方,李建国的心愿,应该完成了吧。
回到城里,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地铁站,买了一张去城郊线末班车的票。我想再坐一次那趟车,看看李建国还在不在。
23点50分,末班车准时发车。
我上车,第一眼就看向倒数第二排。
空的。
和昨天一样,那个位置安安静静地空着,没有穿蓝色工装的男人,没有头埋在臂弯里的身影。车厢里的冰冷气息彻底消失了,空调的温度刚刚好,甚至带着一丝暖意。
我走到倒数第二排,坐了下来。这是我第一次坐这个位置,座椅很凉,却不刺骨。地铁行驶的“哐当”声依旧清晰,可我再也没有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了。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心里很平静。李建国应该已经走了,带着对家人的牵挂,安心地走了。这枚迟到了三年的工牌,终于让他完成了最后的告别。
地铁一站一站地过,车厢里偶尔会上来一两个乘客,又很快下去。我一直坐在倒数第二排,直到快到我家那站时,才站起身。
就在我准备下车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我掏出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短信提醒,发件人是陌生号码。我点开一看,短信内容只有两个字:
谢谢。
我愣住了,刚想回拨这个号码,短信突然消失了。我刷新聊天记录,里面空空如也,好像这条短信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车门打开,我走出车厢,站在站台上。地铁缓缓驶离,消失在隧道深处。我看着手机屏幕,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微笑。
我知道,这是李建国发来的。
他真的走了,带着释然,走了。
夜风从隧道口吹出来,带着一丝暖意,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潮湿和冰冷。我握紧手机,转身往家的方向走。路灯的光昏黄,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围很安静,却不再让人害怕。
从那以后,我还是每天乘坐城郊线的末班车回家。只是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倒数第二排的座位,有时空着,有时坐着其他乘客,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只是每次经过纺织厂站时,我都会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一眼。好像能看到三年前那个加班赶工期的年轻工人,穿着蓝色工装,眼里带着对家人的思念,憧憬着完工后给妻子买项链的场景。
有些告别虽然迟到了,但只要来了,就不算太晚。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