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天的收获,让杜十年家原本清汤寡水的日子,终于有了点油星和底气。那张狍子皮被杜十年初步硝制后,挂在仓房里,等着开春进一步处理。狍子肉吃了一部分,剩下的抹上盐,挂在房梁下风干,成了难得的冬储肉。
杜十年没有松懈。他知道,这点家底远远不够。开春要修房子,要买粮种,女儿们渐渐大了,穿衣吃饭都是开销。他得趁着冬闲,多往山里跑。
这天,他打算去更远一点的“黑瞎子沟”那边看看。前世记忆里,那片地方地势复杂,沟壑纵横,猎物种类也多,偶尔还能碰到值钱的家伙。
他带足了干粮和绳索,腰后别着柴刀,怀里揣着弹弓,还特意把那把用顺手的铁锹也带上了。临走前,李锦书往他怀里塞了两个还温热的窝窝头,低声道:“早点回来。”
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扫过杜十年的心尖。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推门走进了晨雾弥漫的雪原。
黑瞎子沟离杜家屯有十几里山路,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地方,日头已经升得老高。这里果然人迹罕至,雪地上的动物足迹五花八门,除了常见的兔、鸡、狍子,甚至还有类似猫科动物的梅花状足迹,可能是猞猁或者豹猫。
杜十年打起精神,仔细搜寻。他在一处背风的山崖下,发现了几处新鲜的、像是鹿类舔舐岩石的痕迹,旁边还有散落的毛发。
“青草黄,鹿上膛;盐碱地,鹿欢喜。” 杜十年想起老话,冬天鹿缺盐,会找有盐分的地方舔舐。这里很可能有鹿群活动。鹿茸、鹿心血可是好东西,就算普通的梅花鹿,肉和皮子也值钱。
他正蹲在地上仔细研究足迹,盘算着在哪里下套子或者挖陷阱最合适,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粗声粗气、带着明显不满的声音:
“喂!那疙瘩的!谁让你跑这儿来的?!”
杜十年心里一凛,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
只见不远处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黑壮汉子,裹着件半旧的光板羊皮袄,头上戴着狗皮帽子,一脸横肉,眼神凶狠。他手里端着一杆老旧的单管猎枪,枪口虽然朝下,但那架势透着股蛮横。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也带着棍棒,一看就不是善茬。
杜十年认得这人,是隔壁靠山屯的猎户,叫马炮。这人枪法不错,但脾气暴躁,心眼小,在附近屯子的猎户圈里是出了名的霸道,经常划地盘,不许别人在他认为的“他的”猎场打猎。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杜家屯的杜老蔫啊?”马炮看清是杜十年,脸上的横肉抖了抖,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咋地?不在你家炕头窝着,跑我这黑瞎子沟来踅摸啥?这疙瘩是你能来的地界吗?”
他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直接把这片无主的山林说成了他的地盘。
杜十年面色平静,心里却提起了警惕。马炮这人,前世就跟他不对付,没少使绊子。他握紧了手里的铁锹,淡淡道:“马炮哥,这山是国家的山,牲口是野生的牲口,啥时候成你家的地界了?兴安岭这么大,还能都让你划拉回家去?”
马炮没想到一向闷不吭声的杜十年敢这么顶撞他,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把猎枪往上抬了抬,虽然不是瞄准,但威胁意味十足:“杜十年!你他妈跟谁俩呢?给你脸了是吧?老子在这片打了十几年猎,这就是老子的猎场!识相的赶紧滚蛋!别他妈找不自在!”
他身后两个跟班也往前凑了凑,挥舞着棍棒:“听见没?马哥让你滚!”
若是前世的杜十年,可能就忍气吞声地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现在的杜十年,骨子里那股被压抑已久的血性和狠劲,早已被重生点燃。
他非但没退,反而往前踏了一小步,眼神锐利地盯住马炮:“马炮,你吓唬谁呢?拿杆破枪你就成山大王了?这林子是你家种的?你叫它一声它答应吗?”
他用柴刀指了指周围:“我今天还就在这儿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让我找不自在!”
马炮被杜十年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气得脸色铁青,他端着枪,手指都扣在了扳机护圈上,恶狠狠地道:“杜十年!你他妈找死!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就说你让黑瞎子祸害了,都没人给你收尸!”
山林里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杜十年全身肌肉绷紧,精神高度集中。就在马炮情绪激动,枪口下意识微微抬起,似乎真要不管不顾的瞬间,杜十年那玄之又玄的“危险预感”猛地刺痛了他的神经!
几乎是一种本能,杜十年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他猛地向侧后方一闪身,同时右手握着的铁锹顺势往地上一插,整个人借力半蹲,躲到了一棵粗大的红松后面!
也就在他闪开的刹那!
“砰!”
一声枪响,震动了寂静的山林!惊起远处一片飞鸟!
马炮竟然真的开枪了!子弹擦着杜十年刚才站立的位置飞过,打在后方的雪地上,溅起一团雪沫!
“啊!”马炮身后的两个跟班也吓了一跳,他们没想到马炮真敢开枪。
马炮自己也愣了一下,他刚才也是一时气血上涌,没真想杀人,但枪已经响了。
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
躲在树后的杜十年,眼神瞬间变得冰冷无比!杀意弥漫!
他毫不犹豫,左手闪电般从怀里掏出弹弓,右手几乎同时扣上一颗鹅卵石,拉满皮筋,凭借着刚才对马炮位置的记忆和声音判断,看都不看,手臂从树后猛地探出,对着马炮的方向就是一发!
“嗖——啪!”
这一下,快如闪电,准头惊人!
鹅卵石没有打人,而是精准无比地打在了马炮那顶狗皮帽子的帽檐上!
“咚”的一声闷响!
马炮只觉得帽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砸中,脑袋“嗡”的一声,帽子直接被打飞了出去,掉在雪地里!额头上火辣辣地疼,估计是被擦破了皮!
这一下,把马炮彻底打懵了,也吓傻了!
他端着枪,呆呆地站在原地,额头的血顺着眉骨流下来都忘了擦。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从树后缓缓站起身的杜十年,看着他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还有手里那把看似简陋却威力惊人的弹弓。
这……这杜十年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身手和准头了?!这弹弓玩的,比枪还吓人!刚才那一下要是对准他眼睛或者太阳穴……
马炮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第一次,在这个他一直瞧不起的“杜老蔫”身上,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杜十年缓缓从树后走出来,捡起掉在地上的铁锹,目光如刀,扫过马炮和他那两个已经吓傻了的跟班。
“马炮,”杜十年的声音不大,却像三九天的冰碴子,扎得人生疼,“今天这一枪,我记下了。”
他用柴刀指了指马炮掉在地上的帽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往后,你打你的猎,我过我的梁。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再敢把枪口对准我,或者在我背后打黑枪……”
杜十年顿了顿,语气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我保证,下一颗石头,打的就不是你的帽子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面如死灰、呆若木鸡的马炮三人,扛起铁锹,转身,迈着沉稳的步子,朝着山林深处走去,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直到杜十年的背影消失在林子里,马炮才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一屁股瘫坐在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的鲜血滴落在雪地上,格外刺眼。
他看着杜十年消失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丝深深的忌惮。
这杜十年……他妈的真邪门了!
山林恢复了寂静,只有那声枪响的余韵,似乎还在树梢间回荡。
而经此一役,“杜老蔫”这个名号,在马炮心里,算是彻底废了。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