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们……要去哪里?”顾昭雷的小手紧紧攥着林素的衣角,仰着头,黑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迷茫和不安。娅娅在林素怀里睡着了,小脸蛋恢复了些血色,呼吸平稳,但身体依旧虚弱。
林素低头,看着儿子沾满泥土的小脸,心中一阵刺痛。她用袖子擦了擦儿子脸上的灰,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我们回家。去找爸爸。”
回家。
这两个字,对此刻的林素来说,沉重得像一座山。
前世,她逃出魔窟后,也曾满怀希望地回到这个叫“顾家村”的地方。可等待她的,是丈夫的牺牲通知书和早已人去楼空的老屋。
这一世,她带着孩子,提前十年回来了。顾长风还活着,家,应该也还在。
可是,那个所谓的“家”,真的是家吗?
林素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人贩子那句得意洋洋的话:“还是那对龙凤胎稀罕,分开卖,价钱能翻一倍!”
为什么人贩子会对她的孩子了如指掌?甚至知道他们是龙凤胎?那个哄骗她去城里的“远房亲戚”,是婆婆张翠花的娘家侄子!前世的她,单纯地以为那只是个巧合,是自己倒霉遇上了丧尽天良的亲戚。
可重活一世,经历了三十年的人心险恶,林素只要稍微一想,就浑身冰冷。
一个大胆到让她血液都快要凝固的猜测,浮现在心头。
不,她不敢相信,那可是她的亲婆婆,是雷雷和娅娅的亲奶奶!虎毒尚不食子,她怎么会……
林素甩了甩头,逼着自己不要再想下去。无论真相如何,她都必须回去。她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需要通过村里的大队,联系上顾长风的部队。这是她和孩子们唯一的生路。
在山里又熬了一天,靠着野果和野菜充饥,林素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跳车时扭伤的脚踝高高肿起,每走一步都像针扎一样疼。但她不敢停,怀里的女儿和身边牵着的儿子,是她全部的信念。
走了整整两天,当熟悉的村口大槐树出现在视野里时,林素的眼泪差点涌出来。
顾家村,她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的归来,不是近乡情怯,而是奔赴战场。
村里还是老样子,黄泥夯成的土墙,墙根下坐着几个晒太阳唠嗑的老娘们。当林素拖着一双儿女,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地出现在村口时,所有人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那……那是……长风家的?”一个眼尖的婆子不确定地开口。
“天爷!真是林素!她这是咋啦?不是说跟着亲戚去城里享福了吗?”
“你看她那样子,还有那俩孩子,跟要饭的似的,怕不是在外面遇上啥事了吧?”
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各种各样探究、同情、幸灾乐祸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林素身上。
林素面无表情,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她前世听过比这难听一百倍的话,早就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她只是抱紧了女儿,牵紧了儿子,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村子最东头,那间她住了五年的土坯房走去。
门,是虚掩着的。
林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深吸一口气,用肩膀顶开了那扇熟悉的木门。
“吱呀——”
院子里,一个穿着崭新蓝色的确良褂子,身形微胖的女人正背对着她,在井边洗着什么。听到开门声,她不耐烦地回过头。
“哪个不长眼的……是你?!”
当看清门口站着的是林素和她怀里、手里牵着的孩子时,女人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恐惧,那表情,仿佛是活生生见了鬼!
她的瞳孔急剧收缩,手里的木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花溅湿了她的新布鞋。
她,正是林素的婆婆,张翠花!
林素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寸一寸地从张翠花那张惊恐错愕的脸上,滑到她身上那件崭新的、在阳光下甚至有些晃眼的的确良褂子上。
在1966年,这样一件褂子,得花掉一个壮劳力大半年的工分,还得要布票。顾长风寄回来的津贴,一向是张翠花管着,可她向来抠门,连给孩子买块糖都舍不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林素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张翠花那双比往常丰腴了不少的手上。
一切,都和她那个最可怕的猜测,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是她!
真的是她!
是这个她当亲妈一样孝顺了五年的婆婆,是雷雷和娅娅的亲奶奶,亲手将她的孩子,卖给了人贩子!
为了什么?就为了这身新衣服?为了给小儿子顾建军娶媳妇的彩礼钱?
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席卷了林素的四肢百骸。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前世,她被卖,孩子被抢,家破人亡,孤苦伶仃地找了三十年,最后在悔恨和病痛中死去。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蠢,是自己命不好。
到头来,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眼前这个满脸横肉的女人!
“你……你不是……你不是走了吗?你……你怎么回来了?!”张翠花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她指着林素,手指都在发抖。
她不相信!她明明和侄子张大壮说好了,把这三个累赘卖得远远的,卖到南边的深山老林里去,一辈子都回不来!怎么可能?这才几天功夫,她怎么就跑回来了?!
林素看着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她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抱着女儿,一步一步,走进了院子。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张翠的心尖上。
“妈。”林素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我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你……你个丧门星!你还回来干什么!”短暂的恐惧过后,张翠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了。她看了一眼林素身后那两个“赔钱货”,眼中的怨毒和憎恶再也无法掩饰。
计划失败了!钱已经花出去了大半,给了小儿子娶媳妇做彩礼,现在人回来了,要是事情败露了,那可是要坐牢的!
不行!绝对不能让她说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恶毒的念头在张翠花脑中形成。她眼珠子一转,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天杀的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在外面跟野男人鬼混,把我们顾家的脸都丢尽了,现在还有脸回来啊!”
她的哭声又高又亮,穿透力极强,瞬间就吸引了左邻右舍的注意。
“我们长风在部队里保家卫国,她倒好,在家里不守妇道,偷了家里的钱,带着两个孩子就跟人跑了!现在钱花光了,被野男人甩了,又舔着脸回来了!大家快来看啊!快来评评理啊!”
张翠花一边哭嚎,一边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瞪着林素,仿佛林素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归来,即是地狱。
林素冷冷地看着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张翠花,前世她就是被这阵仗吓住了,被婆婆倒打一耙,污蔑成了一个不知廉耻的荡妇,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最后被活活逼走。
这一世,她不会再上当了。
她看着已经围拢过来的邻居们,看着他们脸上或鄙夷或同情的复杂表情,缓缓地,扯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好啊,既然你喜欢演,那我就陪你,把这场戏,唱得再大一点!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