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元年二月,紫禁城的积雪渐渐消融,御花园里的柳枝抽出了嫩芽,空气里带着一丝回暖的湿润 —— 可储秀宫旁边的弘德殿里,气氛却半点不轻松,反而透着一股 “肃杀” 的严肃,因为这里即将迎来大清最特殊的学生:六岁的同治皇帝载淳。
按大清规矩,皇子六岁必须入学,载淳虽然当了皇帝,这规矩却半点不能破,反而要更严苛。毕竟别人读书是为了科举做官,他读书是为了将来执掌天下,治理这个风雨飘摇的大清,要是学不好,丢的可不是自己的脸,是整个江山的前程。
慈禧对这事看得比什么都重。辛酉政变赢了权力,年号定了格局,接下来最要紧的,就是把儿子培养成一个 “合格的皇帝”—— 至少表面上得是。她和慈安、奕訢商议了半天,最终敲定了两位帝师:一个是李鸿藻,一个是倭仁。
这俩人能被选中,可不是偶然。李鸿藻是载淳的老熟人,从热河就跟着教他读书,为人正直,学问扎实,更重要的是对慈禧和小皇帝忠心耿耿,教起来放心;倭仁则是朝野闻名的大儒,程朱理学的铁杆拥护者,道德文章没得挑,而且性格耿直,敢于直言,正好能补李鸿藻的 “温和”,给小皇帝来点 “严教”。简单说,这俩人就是 “一文一武”(这里的文武是教学风格),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搭配着来,就不信教不好这个六岁的小皇帝。
入学仪式定在二月初十,搞得相当隆重。弘德殿里收拾得一尘不染,正中间摆着一张紫檀木书桌,上面放着《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四部儒家经典,还有笔墨纸砚,全是最好的料子。载淳穿着一身小小的朝服,被嬷嬷领到书桌前,看着眼前的书册,小脸皱成了包子 —— 他宁愿在御花园堆雪人、抓兔子,也不想对着这些密密麻麻的字发愁。
慈禧和慈安坐在殿内的偏座上,奕訢和几位军机大臣站在旁边,算是 “旁听监督”。慈禧看着儿子,眼神严肃:“淳儿,从今天起,你就是弘德殿的学生了,要听两位先生的话,好好读书,将来才能做个好皇帝,不负列祖列宗,不负天下百姓。”
慈安也柔声补充:“淳儿,读书虽苦,却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大清,可不能偷懒啊。”
小载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偷偷瞄了一眼站在书桌前的两位帝师。李鸿藻穿着藏蓝色官袍,面带温和的笑容,看着还算亲切;可旁边的倭仁,穿着深色朝服,脸上没半点表情,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庙里的判官,吓得小载淳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入学仪式简单却庄重,先是小载淳向两位帝师行 “拜师礼”—— 按规矩,皇帝不用磕头,可倭仁坚持 “师道尊严”,最终折中,小载淳作了三个揖,算是完成了仪式。接着,倭仁上前一步,手里捧着一份《弘德殿教学章程》,高声念了起来,那声音洪亮得像打雷,震得小载淳耳朵嗡嗡响。
“…… 每日卯时(早上五点)入学,酉时(下午五点)放学,不得迟到早退;每日课程:晨读半个时辰,识字半个时辰,讲解经义一个时辰,背诵一个时辰,习字一个时辰,余时温习;每月逢三、六、九考试,背诵不过关者,罚抄经文十遍;习字不工整者,罚练大字百个;若有偷懒、哭闹、 disob 师命者,帝师可酌情惩戒,甚至奏请太后、亲王……”
一条条规矩念下来,别说小载淳听傻了,连旁边的奕訢都觉得有点严苛 —— 五岁的孩子,每天要学十个时辰,比寒窗苦读的秀才还累。可倭仁念完,还一脸严肃地说:“皇上乃万民之主,肩负社稷重任,今日多一分辛苦,他日便少一分差错,此乃为君之道,不可懈怠!”
慈禧点点头,对小载淳说:“先生说得对,这些规矩,你都要记牢,严格遵守,不得有误。”
小载淳心里委屈,却不敢反驳,只能小声应道:“儿臣遵旨。”
就这样,载淳的帝王教育正式拉开了序幕,而他的 “苦难日子”,也跟着来了。
每天早上五点,天还没亮,载淳就被嬷嬷从被窝里叫醒,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洗漱完毕,就被送到弘德殿。先是晨读,李鸿藻陪着他念《论语》,“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小载淳念得磕磕绊绊,有时候念着念着就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打瞌睡的小鸡。
这时候,李鸿藻通常会温柔地提醒:“皇上,醒醒,再念一遍就好。” 可要是被倭仁撞见,那可就没这么客气了。有一次,载淳晨读时实在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倭仁二话不说,拿起手里的戒尺,“啪” 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吓得载淳一激灵,瞬间清醒了。
倭仁板着脸说:“皇上!读书乃圣人事,岂能偷懒睡觉?今日不严惩,他日必成顽疾!请皇上罚站半个时辰,背诵《学而篇》三遍!”
小载淳吓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却不敢哭,只能乖乖地站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小声背诵。慈禧后来听说了这事,心里有点心疼儿子,可转念一想,倭仁是为了儿子好,也就没说什么,反而特意告诉倭仁:“先生不必顾忌,皇上若有过错,该罚就罚,只要能教好他,本宫绝不怪罪。”
有了太后这话,倭仁就更敢管了。载淳习字不工整,他就让他反复练,直到写得端正为止;背诵经文卡壳,他就盯着他,一句一句地教,直到背得滚瓜烂熟;有时候载淳想出去玩,说 “先生,我想去抓兔子”,倭仁就会严肃地说:“皇上,天下百姓尚在水深火热之中,‘长毛’未平,洋人未退,皇上当以社稷为重,岂能贪图玩乐?”
这话把小载淳说得哑口无言,只能耷拉着脑袋,继续对着那些枯燥的经文发愁。
相比之下,李鸿藻就温柔多了。他知道载淳年纪小,注意力集中不了太久,就会在讲解经义的时候,用一些简单的例子。比如讲 “为政以德”,他就会说:“皇上,为政以德,就像皇上对待宫里的太监宫女,要宽厚仁慈,他们才会真心待皇上;治理天下也是一样,皇上要善待百姓,百姓才会拥护皇上。”
有时候载淳实在学累了,李鸿藻也会允许他休息片刻,给他讲一些历史故事,比如岳飞抗金、诸葛亮治蜀,既让他放松,又能潜移默化地教他做人做事的道理。小载淳最喜欢听李鸿藻讲这些故事,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还会追问:“先生,岳飞后来打败金兵了吗?诸葛亮最后成功了吗?”
李鸿藻就会趁机引导:“岳飞忠心报国,虽未完成大业,却名留青史;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蜀汉耗尽心血。皇上将来也要像他们一样,为国为民,尽心尽力。”
小载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对 “皇帝” 的责任,又多了一丝模糊的认知。
帝王教育不仅学文,还要学 “治国”。有时候奕訢会特意来弘德殿,给小载淳讲一些朝堂上的事,比如南方的曾国藩打了胜仗,攻克了太平天国的哪个城池;比如洋人又来要求通商,朝廷该如何应对。虽然小载淳大多听不懂,但奕訢还是坚持讲,他觉得,就算听不懂,耳濡目染之下,也能培养他的政治敏感度。
有一次,奕訢给载淳讲曾国藩攻克安庆的事,说:“皇上,安庆是‘长毛’的重要据点,攻克安庆,就离平定叛乱不远了。”
载淳突然问:“六叔,曾国藩是不是很厉害?他能帮我打败‘长毛’,重建圆明园吗?”
奕訢笑着说:“皇上圣明!曾国藩是大清的栋梁之才,只要皇上好好读书,将来信任贤臣,重用良将,别说打败‘长毛’,重建圆明园,就是让大清重现荣光,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让小载淳来了精神,他握紧小拳头说:“那我要好好读书!将来让曾国藩帮我,把‘长毛’都赶走!”
慈禧听说了这事,心里很是欣慰。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 让儿子知道,读书不是为了应付差事,是为了将来能真正掌控权力,实现自己的愿望。
可六岁的孩子,终究还是孩子。严苛的教育之下,载淳也有忍不住偷懒的时候。有一次,他趁李鸿藻和倭仁商量事情,偷偷溜出弘德殿,跑到御花园里玩,结果被倭仁发现了,追了回来,罚他抄《论语》二十遍。小载淳一边抄,一边掉眼泪,心里把倭仁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反抗。
慈禧知道后,没有骂儿子,也没有怪倭仁,只是把载淳叫到身边,温柔地说:“淳儿,娘知道你读书苦,可你是皇帝,不能像普通孩子那样随心所欲。你现在多受一点苦,将来就能少受一点难。娘和母后、六叔,还有两位先生,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大清好。”
小载淳看着娘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擦干眼泪,回到弘德殿,继续抄起了《论语》。他心里虽然还有些委屈,但他知道,娘说的是对的,他没有选择,只能好好读书。
同治元年二月的弘德殿,每天都能听到小皇帝朗朗的读书声,夹杂着帝师的讲解和偶尔的严厉斥责。六岁的载淳,就在这严苛又枯燥的帝王教育中,慢慢褪去了孩童的懵懂,开始接触 “皇帝” 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责任与束缚。
两位帝师,一个温和引导,一个严厉管教;朝堂之上,太后垂帘,亲王辅政;南方战场,清军节节胜利,太平天国摇摇欲坠。这一切,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载淳的成长。
他还不知道,这场严苛的帝王教育,不仅是为了培养一个合格的君主,更是慈禧巩固权力的重要一步 —— 一个 “听话、懂事、有学问” 的皇帝,才能让她的垂帘听政名正言顺,才能让她牢牢掌控大清的命运。
而对于大清来说,这场帝王教育,既是对未来的期许,也是一种无奈的挣扎。一个六岁的孩子,能否在这样的教育下,真正成长为拯救大清的 “中兴之主”?还是会在严苛的束缚下,变成一个失去自我的傀儡?
弘德殿的读书声还在继续,窗外的柳枝越来越绿,南方的捷报不断传来,同治朝的大幕,在帝王教育的严苛开端中,一步步走向深入。接下来,等待载淳的,不仅是更难的功课,还有朝堂上的权力博弈,以及即将到来的、平定太平天国的最终决战。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