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酱第2章
5
爸爸的手剧烈颤抖起来。
“老公，怎么了？”妈妈发现爸爸的不对劲，手掌在爸爸眼前晃了晃，“老公，你别吓我啊，谁的电话啊，你脸色这么吓人！”
“老婆，”爸爸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沙哑开口，“警察打电话说，邻居报警了，说佳佳死了。”
妈妈手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
“不可能！”
爸爸翻出通话记录给她看，“是真的，警察说应该已经失去生命体征很久了，让我们……”
爸爸的声音哽咽了，后面的话很久都没有说出口。
“绝对不可能！”妈妈表情冷硬，“这一定是钟雨佳搞得恶作剧，没想到她这么小的年纪就这么多心眼，竟然还想出假死的招数来骗我们！”
“老婆……”
“好了不许说了！”妈妈很轻的笑了一下，“你不知道，佳佳是我从小带到大的，这个世界上我是最了解她的人，她能做出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绝对是她找人一起逗我们玩儿呢！”
我一边流泪一边疯狂摇头，不是的妈妈，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我那么爱你，怎么可能给你开这种玩笑？
要是吓到你了，我会比你更心痛啊。
似乎是被自己安慰到了，妈妈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许多，她重新牵起堂哥的手，“好了，我们继续玩吧，那么大的水族馆，才逛了不到一半呢。”
爸爸跟着站起来，轻轻往脸上拍了两下，也跟着重新进了水族馆。
就在他们刚进去不久，妈妈的电话响了。
我飘起来看了一眼，来电人是奶奶。
妈妈的手指在那个绿色按钮上停留了很久很久，最后在爸爸的催促下，接通了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奶奶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就传了过来：
“佳佳到底去哪里了？你不是说佳佳犯了错在面壁思过吗？家里突然来了一群警察，说什么佳佳死了，我不信！佳佳好好的怎么会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快点回家！”
妈妈的身体剧烈晃动了一下，腿瞬间就软了。
爸爸连忙架起妈妈往外走，“我就说110的电话怎么可能是假的！老婆，你听我说，说不定是误会呢，我们现在回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对，对，”妈妈声音颤抖，“佳佳怎么会有事呢，说不定奶奶也被她收买了，帮着她恶作剧呢，一定是这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嘴巴在开开合合，不停地重复着，“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不知道是安慰爸爸，还是在安慰自己。
看到这样的妈妈，我突然很开心。
原来知道我的死讯，妈妈也会难过的吗？
早知道我就早点让妈妈知道我已经死了，但是妈妈，我还是不忍心让你难过啊。
6
回到家时，家门口已经围了乌泱泱一大片人。
见我们回来，为首的警察走上前交涉，“请问你们是钟雨佳的父母吧，我们怀疑钟雨佳已经溺毙在游泳池里，我们现在要进去检查，麻烦配合一下。”
爸爸眼眶通红，愣愣地点了点头。
妈妈一言不发，面色平静地吓人。
我跟在妈妈后面，眼看大家里泳池越来越近，着急地拉妈妈的裙摆。
我都在水里泡那么久了，肯定特别丑，听说淹死的人还会有巨人观，超级恐怖。
我不想让妈妈看到我这么丑的样子。
我希望在妈妈的印象里，一直都是漂亮干净的。
可我的手再次穿过妈妈的身体，什么都没抓到。
这次，我还是没能阻止妈妈吗？
就在警察的手按在门把手上的那一刻，妈妈突然疯了一般冲上去把警察的手用力掰开。
“滚！滚开！你们不许靠近，我女儿在里面游泳呢，才不是死了，都不许进去！”
爸爸流着眼泪，死死控制着妈妈的双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警察缓缓推开了门。
“啊——”
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
只见在泳池的正中央，飘着一具被泡发了的尸体，那是我的身体。
因为在水里太久，我的身体涨的很大，身上的衣服都被撑裂了，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警察把我捞起来，放在地上，又往我身上盖了件衣服。
“按照流程，请家属上前辨认死者身份。”
奶奶早已昏死过去，妈妈腿软得站不起来，在爸爸的搀扶下，一点点挪到我身体旁边，只看了一眼，她就爆发出绝望的嘶吼，“不！！！佳佳！！我的女儿！！”
“你快起来，不要和妈妈开玩笑了，是妈妈错了，妈妈再也不惩罚你了！你快点起来好不好，妈妈带你去你最喜欢的水族馆。”
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向妈妈，轻轻摇了摇头。
妈妈，已经太晚了，人死了怎么可能会复活呢，这个道理还要我这个小孩教你吗？
而且，我已经不喜欢水族馆，也不喜欢大白鲸了。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有人在叹息，有人在看戏，好像说什么的都有。
妈妈猛地起身，像一头发疯的母狮，驱赶他们，“滚！都滚，不许看，你们不许看！”
人群退散后，妈妈小心翼翼将我抱进怀里，温柔地不停亲吻我的额头。
“佳佳别怕，妈妈来了，妈妈会把你捂得暖暖的，不会让你感冒的。”
天渐渐黑了。
警察看着眼前的情景，一个个欲言又止，面面相觑。
妈妈突然起身，小心翼翼将我放在地上，然后朝客厅跑去。
因为在地上跪了太久，她一个踉跄被绊倒在地，小腿上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
可她就像是没感觉一样，在地上爬着，爬到了那一件被她剪碎的新衣服旁边。
是她刚给我买的新衣服。
妈妈重新抱起我，想给我穿上新衣服。
可是我的身体涨大了好多，怎么可能穿得进去。
她越使劲，本就被剪破的衣服就变得更破。
她终于崩溃，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为什么穿不进去，为什么穿不进去，这明明是我刚给佳佳买的新衣服，明明很合身的，为什么穿不进去啊！”
我轻轻碰了一下那件新衣服，软软的，确实是我会喜欢的风格。
可是已经太晚了，妈妈。
7
“老婆，你冷静一点，佳佳已经走了。”
“冷静？”妈妈死死瞪着爸爸，“女儿死了，你让我怎么冷静？钟俊辰，这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能这么冷漠！”
“我冷漠？”爸爸不自觉拔高了音量，“害死佳佳的人可不是我！别忘了，是你把佳佳扔进游泳池的，在我多次说要把佳佳放出来的时候，也是你阻止了我，说要给她一个教训！”
“要不是你天天疑神疑鬼，觉得我和佳佳关系不正常，哪会有今天这些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你！”
“我每次稍微和佳佳走进一点，你就吃醋，说我爱女儿不爱你，可天底下哪个当父母的不爱孩子？”
爸爸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了声。
妈妈又哭又笑，最后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
然后又嫌不够一般，左右开弓抽起了自己耳光。
我在旁边急得团团转，想拉开妈妈，但是无能为力。
妈妈，别打了，耳光扇在脸上真的很疼的，佳佳不想让妈妈疼！
“够了！”爸爸拉开妈妈，“你现在这幅样子是做给谁看！你把脸扇烂，佳佳也回不来了！”
“佳佳已经死了，你听到了吗？她不会再回来了！”
妈妈猛地起身，和爸爸扭打在一起，“钟俊辰，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错吗？要不是你，我和佳佳的关系怎么可能越来越差，你明知道我做错了，为什么不阻止我，反而还要纵容我这么对佳佳？你也不配做佳佳的爸爸！”
在一旁忍无可忍的警察上前分开了爸爸妈妈，“孩子在眼皮子底下溺亡了，你们两个当父母的，全部都有责任。”
我看着神情恍惚的妈妈，心里像针扎一样疼，明明我应该开心的，可为什么，我却还是这么痛苦呢？
妈妈来我卧室帮我收拾东西时，堂哥也跟着进来了。
他小心瞅了瞅妈妈的脸色，然后问道：“婶婶，妹妹死了，那妹妹的房间是不是就是我的了？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家，我喜欢妹妹的房间！”
“现在妹妹死了，她的东西都是我的了！”
我垂着脑袋，站在一边唉声叹气，我真的真的很讨厌这个堂哥！
但是我已经死了，又能怎么办呢，没有人能听到我说话，而且妈妈还这么喜欢堂哥，一定会把我的房间让给他的。
可是妈妈接下来的举动却震惊了所有人。
妈妈狠狠给了堂哥一耳光！
堂哥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妈妈一巴掌又甩了过去。
“闭嘴！”
然后妈妈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狠狠捏着他的下巴，“把你的嘴巴放干净点，不然下次就不只是扇巴掌了。”
“佳佳永远都是我的女儿，就算她不在了也是我的女儿，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觊觎我女儿的东西？”
“收拾收拾你的东西，滚出我家，我家以后都不欢迎你！”
“我不再是你婶婶，请你以后也别再这么叫我，佳佳会不开心的。”
堂哥从没见过这样的妈妈，被吓疯了，一遍嚎啕大哭一遍大吼，“你果然是个坏女人！我听大家说是你把妹妹害死的！你这个杀人凶手！”
“坏女人坏女人！杀人凶手！”
“呜呜呜呜呜，你竟然敢打我，我要报警把你抓起来，我要告诉我爸爸妈妈，让他们来打死你！”
这次妈妈没有反驳，只是愣愣地站着，仿佛丢了魂一般。
8
被吓晕的奶奶终于悠悠转醒。
看到堂哥脸上的红肿，连忙心疼地抱进怀里轻声哄着。
又气不过般狠狠踹了妈妈两脚，“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害死了我孙女，现在又来打我孙子！你自己怎么不去死！”
“我可怜的小孙女啊，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妈！”
妈妈一句话也不说，蹲在地上一点点捡那些被堂哥打碎的东西。
打碎的破口很锋利，妈妈的手很快就被割破了，血流了满手。
可妈妈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仍然在收拾那些残渣碎片。
妈妈手上的伤口越累越多，血滴在地板上，很快就积累了一大片。
我在一边急得团团转，想阻止妈妈，不让妈妈捡了，又想给妈妈擦干眼泪。
可我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我什么都做不到。
“呜呜呜，妈妈，你别捡了，碎了就碎了，佳佳不生气的！”
“妈妈，你的手流血了，是不是很疼啊，佳佳给你吹吹。”
“爸爸，快来阻止妈妈啊，妈妈的手在流血！！”
我拼了命地大吼，可是没有人能听到我说话，最后我只能瘫坐在地上，无助地流眼泪。
“老婆，你受伤了，别捡了……”
真好，是爸爸来了！
妈妈对爸爸的话视若无睹，一直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爸爸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和妈妈一起收拾起来。
被砸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很快焕然一新。
妈妈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我桌面上那个上了锁的日记本上。
我终于慌了。
不要看！
不要看！
妈妈，那是我仅剩的秘密了，求求你了，不要看！
可是我阻止不了任何事的发生，那个日记本很快被妈妈拿在了手里。
开锁的时候，妈妈先是输入了家里大门的密码，结果没打开。
妈妈想了想，又输入了我的生日，依然显示密码不正确。
然后妈妈又输入了爸爸的生日，还是没有打开。
我一脸哀伤地看着她。
妈妈，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我这么爱你，为什么你不先试试自己的生日呢？
最后，妈妈颤抖着手，输入了她自己的生日，“咔哒——”，锁开了。
妈妈的手顿了一下，一滴眼泪滴在了我的日记本上。
【6月9号，晴。今天妈妈给我读睡前故事啦，妈妈的怀抱香香的，软软的，躺在妈妈的怀里像躺在棉花糖上，我最喜欢妈妈了！可是为什么妈妈总说我喜欢爸爸呢？好几次给我读睡前故事的时候，妈妈都会突然生气，我想不明白，但是今天依然非常开心！】
【6月12号，雨。突然下雨了，老师问我让爸爸来接还是妈妈来接，我选择了爸爸，因为小时候妈妈抱我太多了，手留下了后遗症，好像是叫什么腱鞘炎，我偷偷问了医生，这个病不能受累不能受寒，这么冷的天，妈妈还是在家里等我回家吧。可是我和爸爸回家的时候，妈妈发了好大的脾气，我喊了她好多声妈妈，她都没理我，是我做错了吗？】
【7月3号，晴。放暑假啦，妈妈说带我去我最爱的水族馆，还要看大白鲸，但是爸爸突然出差回来了，妈妈就说不去了。可是我看电视里，那些小朋友们都是一家三口出门玩的呀，难道电视剧里都是假的吗？】
【7月26号，暴雨。打雷了，我好害怕，拿着枕头想去和爸爸妈妈一起睡，但是被妈妈一脚踹到了地上，没关系的，佳佳是勇敢的孩子，佳佳不害怕打雷。】
……
【10月20号，晴，快到我的生日了，不知道妈妈会不会给我准备生日礼物，真的好期待，妈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
9
我的日记本很快被看完了，卧室里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绞着手指，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
完了，这下全完了。
我最大的秘密也被公之于众了。
为什么这么安静，妈妈是不是更不喜欢我了？
我仔细回忆了一遍日记本里的内容，应该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可为什么，爸爸妈妈的脸色难看得像是要哭了？
尤其是妈妈，她死死将我的日记本抱进怀里，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妈妈在哭。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像失去幼崽的母兽的悲鸣。
“对不起，佳佳，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是妈妈鬼迷心窍，是妈妈心脏，妈妈一直在误会你。”
“原来你背着妈妈为妈妈做了这么多事，我还以为你在耍心机，妈妈错的离谱！”
“我的女儿，你回来好不好，只要你能回来，你要什么妈妈都买给你，我们去水族馆，天天去，我给你买好多好看的衣服，让你有穿不完的新衣服好不好，不要离开妈妈！”
“对不起，妈妈不该把你扔进游泳池里，不该那么久不去看你，女儿，你走得时候冷不冷，疼不疼？是不是很害怕，妈妈这就来陪你，你等等妈妈，妈妈不会让你孤单的。”
妈妈抱着我的日记本，就要往游泳池的方向冲。
爸爸吓了一大跳，死死抱着妈妈的腰。
可妈妈的力气大的惊人，连爸爸都差点抱不住妈妈。
“老婆，你冷静一点！佳佳要是能看到，一定不希望你这样做的！”
“佳佳那么爱你，怎么舍得让你去死呢！”
我使劲点头，是啊妈妈，我怎么忍心让你也受那种痛苦呢？
被淹死实在是太痛了。
爸爸抹了把脸，“老婆，佳佳那么爱你，即使是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还是在爱你，她是绝对不愿意看到你这么做的。”
妈妈看着他，凄惨地笑了，“那我要怎么办？我亲手害死了女儿，难道要我就这么安心度过下半生吗？我做不到！”
“不！”爸爸摇头，“我们俩都是罪人，是害死女儿的凶手，我们去自首，去赎罪，去得到应有的惩罚。”
“好。”
10
警察局里。
“你好，我来自首。”
“我在我女儿生日当天，因为嫉妒和吃醋，故意把女儿扔进泳池里，还在女儿即将抓到扶手的时候，用高跟鞋狠狠砸在了她手上，导致她失去了最后的求生机会。”
“我是害死我女儿的凶手，你们把我抓起来吧。”
妈妈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叙述别人的事情。
爸爸补充道：“我作为旁观者，旁观到了全部过程，却没有阻止，我是间接害死我女儿的凶手，也请把我抓起来吧。”
整个警局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像是没听懂一般瞪圆了眼睛。
良久，有一个年轻人小声骂了一句，“没见过这么傻X的父母，简直不配活着。”
手铐拷在手上的那一刻，妈妈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妈妈的，我配不上这么好的佳佳。”
我的身体在逐渐消散，此刻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妈妈身后。
判刑结果出来那天，是个晴天。
我跟着妈妈走到了监狱门口，在身体彻底消散前，用尽全力，最后喊了一声妈妈。
正在往里走的妈妈脚步一顿，缓缓转过了身。
我们隔着时间和空间，遥遥对视，我不清楚她是否看到了我，亦或是感应到了我的存在。
她只是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我的身体越飘越高，越飘越高，最后，完全消散。
妈妈，希望你余生幸福。
而我，也要去迎接自己的新生活啦。
我以后会有很多新的妈妈，但希望新妈妈绝不再是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