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天边刚擦黑,家属院里就热闹起来了。
姜念刚把那身用来干活的运动服换下来,穿了件淡蓝色的棉布长裙,李静就火急火燎地跑来敲门。
“小姜!收拾好了没?今晚这联谊会可去不得晚了。”李静站在门口,压低了嗓门,神色有些紧张,“刚才我看见张姐那一脸严肃的样子,这哪是联谊啊,看着跟要去审犯人似的。”
姜念正对着镜子把头发挽起来,闻言笑了笑:“嫂子,别紧张,就是个迎新会,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你是不知道张姐那脾气。”李静叹了口气,走进屋帮她整理了一下裙摆,“她是咱这儿的老资格,那双眼睛毒得很。之前有个营长的媳妇,因为嫌弃咱们这儿水质硬,天天闹腾,被张姐当着全院人的面训得抬不起头来。今晚她特意点名让你去,摆明了就是要‘考察’你。”
姜念心里有了底。这哪里是迎新,分明就是一场摆在明面上的“鸿门宴”。
但这关总得过。
“放心吧嫂子,我有数。”姜念拿上那个平时不离身的小布包,挽着李静的手臂,“走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家属院的活动室就在食堂旁边,这会儿灯火通明。
姜念推门进去的时候,屋里已经坐满了人。两张长条桌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瓜子、花生和橘子。二三十号军嫂围坐在一起,正聊得热火朝天,那种混杂着方言的笑声简直能把房顶掀了。
看见姜念进来,原本喧闹的屋子一下子安静了不少。
坐在正中间的一位中年妇女抬起头。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那双有些发福的脸上挂着笑,但眼神却像是在称斤两似的,把姜念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这就是张岚,人称张姐。
“哎哟,这就是沈队长的爱人吧?”张岚站起身,嗓门洪亮,“快来快来,坐这儿!咱们正念叨你呢,说这京市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看着就水灵,跟咱们这些在大西北风吹日晒的黄脸婆比起来,简直就是仙女下凡。”
这话听着像是夸奖,但细品起来,总觉得带刺。
姜念也没露怯,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在张岚身边空着的椅子上坐下,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张姐您说笑了,大家都是军属,哪有什么不一样。这西北的水土养人,我看各位嫂子气色都红润得很,我这刚来,以后还得靠大家多关照。”
张岚眼神闪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说话这么滴水不漏。
她抓了一把瓜子塞到姜念手里,似笑非笑地问:“小姜啊,听说你是京市大户人家出来的?咱们这条件你也看见了,特别是这几天刮风,那是真的往嘴里灌沙子。你这刚来几天,习惯吗?要是觉得苦,咱这当嫂子的也能理解,毕竟由奢入俭难嘛。”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军嫂都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竖起耳朵等着看戏。
就连坐在角落里的白薇薇也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白薇薇今天特意换了条掐腰的红裙子,手里端着个搪瓷杯,阴阳怪气地接话:“张姐,您这就有点难为人家了。人家姜小姐以前那是住四合院、喝下午茶的,哪受过咱们这种罪。我看啊,人家心里指不定多委屈呢,说不定正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回京市去享福。”
姜念手里捏着一颗瓜子,没急着吃。
她转头看了一眼白薇薇,眼神平静,然后又把目光转回张岚身上,声音温和却坚定:“张姐,您问我习不习惯,说实话,这里的风沙确实大,水也有点涩。但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地方?京市虽好,但没有沈炽。这里虽苦,但他在这儿。”
说到这,她顿了顿,把手里的瓜子放回桌上,语气变得郑重了几分。
“我爷爷常说,心安处是吾乡。既然嫁了军人,那他在哪,家就在哪。只要能每天看着他平平安安回来吃饭,这风沙再大点,我觉得也是甜的。”
这番话就像是一颗定心丸,直接把在场所有人的嘴都堵上了。
军嫂们最在意的是什么?不就是自家男人的平安和那个聚少离多的家吗?姜念这几句话,简直说到了她们心坎里。
张岚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不少:“好一个心安处是吾乡!小姜,就冲你这句话,以后在院里谁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
“切,嘴上说得好听。”白薇薇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谁知道是不是装的,漂亮话谁不会说。”
她这话音刚落,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年轻小媳妇突然“哎哟”了一声。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那个叫小赵的军嫂脸色煞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整个人都弓成了虾米,双手死死捂着肚子,看起来痛苦极了。
“怎么了这是?”张岚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小赵?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小赵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无力地摆摆手,嘴唇都咬紫了。
“这……这怎么办啊?”旁边的嫂子们都慌了神,“快!快去叫车,送卫生队!”
“这会儿卫生队的车估计都出去了,刚才看见好像去拉练了。”有人急得团团转。
白薇薇站在一边,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生怕沾上什么晦气:“看着像是急症,还是别乱动,赶紧打120吧。”
就在大家手足无措的时候,一道纤细的身影突然走了过去。
姜念快步走到小赵身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别动,让我看看。”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镇定的力量。
白薇薇在旁边冷嘲热讽:“姜念,你干什么?人家都疼成这样了,你别在这添乱!万一出了事你负责啊?”
姜念连个眼神都没给她,手指搭在小赵的脉搏上,沉吟了两秒。
“是不是例假来了?”姜念问。
小赵艰难地点点头,气若游丝:“老毛病……但这回……特别疼……”
“那是宫寒遇上这几天的冷风,气血淤堵了。”姜念松开手,从随身带的那个小布包里拿出一个卷着的针包。
她把针包摊开在桌上,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十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军嫂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能行吗?”张岚有些犹豫,“小姜,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姜念抬起头,眼神清亮:“张姐,我是中医世家出来的,虽然没证,但这手艺是爷爷手把手教的。她现在疼得厉害,如果不及时缓解,可能会晕厥。您信我一次。”
张岚看着小赵那痛苦的样子,又看了看姜念那笃定的眼神,一咬牙:“行!那你试试!出了事我担着!”
姜念没再废话。
她让人把小赵扶着躺平在两张拼起来的椅子上,动作麻利地撩起小赵裤腿的一截。
“忍着点,会有酸胀感。”
话音未落,姜念手里的银针已经落下。
她的手法极快,甚至让人看不清动作。细长的银针稳稳扎入了小赵小腿内侧的三阴交穴。紧接着又是关元、气海。
每一针落下,她都会用手指轻轻捻动针尾,进行提插。
原本嘈杂的活动室这会儿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眼睛瞪得老大,看着这神乎其技的一幕。
白薇薇站在人群外围,想说什么,但看着姜念那专注侧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大概过了五六分钟。
原本疼得浑身发抖的小赵,紧皱的眉头竟然真的慢慢舒展开了。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脸上的惨白褪去了一些,甚至有了一点血色。
“怎么样?”李静紧张地问。
小赵睁开眼,一脸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肚子:“神了!真不怎么疼了!刚才就像是有把刀在肚子里绞,现在……现在那股劲儿过去了,还有点热乎乎的。”
“哗——!”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我的天!这就好了?”
“小姜你也太厉害了吧!这比吃止疼药还快啊!”
“哎哟喂,这哪是娇小姐啊,这简直就是活菩萨!”
刚才还对姜念抱着怀疑态度的嫂子们,这会儿看她的眼神彻底变了。那里面哪还有什么审视和排斥,全是满满的佩服和崇拜。
在这个缺医少药、看病得跑好几里地的偏远基地,这就等于身边多了个救命的神医啊!
姜念把银针起出来,细心地收好,又伸手在小赵的腹部帮她按揉了几下:“回去煮点生姜红糖水,这几天别碰凉水。等过两天没事了,我给你开个食疗的方子调理一下,能断根。”
“谢谢嫂子!太谢谢你了!”小赵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抓着姜念的手不放。
张岚这会儿看姜念,那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她走过来,一把拉住姜念的手,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好孩子,真是深藏不露啊!刚才那是张姐眼拙了,你别往心里去。以后咱们这就是一家人,谁要是敢再说你是花瓶,我张岚第一个不答应!”
说完,她还有意无意地瞥了白薇薇一眼。
白薇薇站在角落里,脸黑得像锅底。她死死捏着手里的搪瓷杯,指节都发白了。本来想看姜念出丑,结果反而成了她的个人秀,这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憋得她肺都要炸了。
就在这时候,活动室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引擎声。
两道雪亮的车灯光束透过窗户扫了进来,晃得人眼花。
“谁啊?这时候开车过来?”有人好奇地探头往外看。
姜念心里一动,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她听得出来,那是沈炽那辆吉普车独有的轰鸣声,像是某种野兽在低吼。
门被推开,一股带着夜露寒气的风灌了进来。
沈炽穿着一身笔挺的作训服,大步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肩宽腿长,站在门口几乎把光都挡住了。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黑沉沉的眸子在屋里扫了一圈后,精准地落在了姜念身上。
原本还热闹的活动室立马安静下来。军嫂们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在沈炽这个“冷面阎王”面前,还是有点发怵。
“沈队,来接媳妇啊?”只有张岚敢打趣一句。
沈炽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脚步没停,径直走到姜念面前。
“结束了?”他低声问,声音虽然还是冷冷的,但只要不聋都能听出里面的温柔。
“嗯,刚完。”姜念站起身。
外面的夜风有点大,吹得她身上的棉布裙子贴在腿上。
沈炽眉头一皱,二话没说,直接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衣服兜头罩下,把姜念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也不知道多穿点。”沈炽一边帮她扣扣子,一边旁若无人地抱怨,“手怎么这么凉?”
说着,他当着满屋子几十号人的面,直接抓起姜念的手,塞进自己里面那件衬衫的领口里暖着。
“哎呀,有人……”姜念脸“腾”地红了,想把手抽回来。
“怕什么?看自己媳妇犯法?”沈炽根本不理会,反而手臂一收,直接把人揽进怀里,霸道地宣示主权,“张姐,人我带走了。下次这种活动早点散,她身子骨弱,熬不了夜。”
张岚看着两人这腻歪劲儿,笑得合不拢嘴:“行行行,快领回去吧!真是个宠妻狂魔,咱们这满屋子的酸味都盖不住了。”
沈炽也没反驳,只是冲大家点了点头,然后半抱着姜念往外走。
路过白薇薇身边时,沈炽脚步顿都没顿,仿佛那里站着的只是一团空气。白薇薇看着两人亲密依偎的背影,嘴唇都要咬出血来了。
出了门,被冷风一吹,姜念才觉得脸上的热度退了点。
沈炽拉开车门把她塞进副驾驶,自己绕过去上了车。
车子启动,但他没急着开走。
沈炽侧过身,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伸过来,捏了捏姜念的耳垂。
“听说刚才在里面露了一手?”沈炽看着她,眼底带着笑意,“连我都不知道,我媳妇还会针灸?”
姜念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你会打枪,我会治病,咱们这叫文武双全。怎么,沈队长怕我扎坏人?”
“那倒不是。”沈炽凑近了些,那股危险的气息又逼了过来,“我就是在想,既然姜医生手法这么好,那回去是不是也能给我扎两针?我这腰……这几天好像有点劳损。”
姜念一听这话,脸又红了。
这男人,脑子里就没有一点黄色废料以外的东西吗!
“劳损那是你活该!”姜念瞪了他一眼,“想治病?行啊,回去我给你扎个‘清心寡欲’的穴位,保证你一个月都不想那种事。”
沈炽低笑出声,发动了车子。
“那可不行。”他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像箭一样窜了出去,“要是那样,我就只能把你绑起来,用别的方法治了。”
“什么方法?”姜念下意识问道。
沈炽目视前方,嘴角那个坏笑怎么压都压不住。
“回家你就知道了。不过今晚……你可以稍微期待一下,我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姜念看着他那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男人口中的“惊喜”,通常都伴随着她第二天的腰酸背痛。
难道他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样?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