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启家,傅静芸看到启家府邸修得比江南总督府还要气派,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处处透着泼天的富贵。
她看到这些,便知道启家在此事上绝不只是一个边缘角色。
和管家说明来意后,她便被管家带到书房。
此时,启家家主启霍听了她的来意后,一开口,便将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
“郡主,不是草民不忠,实在是……实在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启霍擦着额上的冷汗,声音都在发抖。
“这复耕税,是江南布政使联合底下所有官员,一同定下的私法。”
“说是为了鼓励农桑,实则是将百姓的骨髓都敲出来,中饱私囊。”
“这法案,根本就没上过朝廷的奏疏,是他们瞒着天子,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为所欲为。”
整个江南官场,从上到下,已经烂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们互相包庇,共同分赃,将这片富庶的鱼米之乡,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人间炼狱。
启家作为江南最大的皇商,负责疏通银钱往来,自然是这张网里,不可或缺的一环。
他们虽未直接参与制定私法,却在其中推波助澜,赚得盆满钵满。
启霍说得坦白,那是因为他知道,事情已经捅到了御前,瞒不住了。
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傅静芸的身上。
“郡主,您是傅家长女,您可得帮帮我们启家。”
傅静芸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一身锦衣,满面红光,为求自保而将所有罪责都推得一干二净的男人。
从他的眼睛里,她看不到一丝一毫对自己罪行的悔恨。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是,保住启家,就是保住傅家的一条财路,保住傅家在江南地界金钱交易的筹码。
可这份筹码,是用无数百姓的命换来的。
重活一世,她觉得自己可以为了活命不择手段。
可如今,看着启霍这张贪婪又怯懦的脸,她忽然觉得无比恶心。
若她今日为了傅家的利益,选择与这种人同流合污,那她才是与前世那个一心向善,心怀百姓的自己背道而驰。
她要的是傅家满门荣华,但这份荣华,不该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
想通后,傅静芸缓缓站起身,准备离开。
启霍见她起身,以为她答应了自己的提议,一脸的欣喜。
然而,傅静芸接下来说的话,却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启家主。”
“这件事,傅家绝不会与你们同流合污。”
她说完,便准备转身离开。
启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疯狂的叫嚣着。
“傅静芸!”
“你别忘了,这些年我们启家帮你们傅家捞了多少油水!”
“军饷不足,是谁给你们填的窟窿?边关将士的冬衣,是谁出的银子?”
“你现在想把傅家摘得干干净净?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我们要是倒了,你们傅家也别想好过!”
闻言,傅静芸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他说的没错,傅家与启家的账,确实撇不干净。
父亲为将清廉,两袖清风,可底下那么大一支军队要养,很多时候不得不依靠启家这样的皇商在暗中周转。
这些事,是心照不宣的秘密。
但一码归一码。
那些灰色的过往,她认。
可江南这桩滔天大案,这灭绝人性的“复耕税”,傅家并未参与,更不知情。
傅静芸没有再与他多说一字,而是径直走出了启府的大门。
回到下榻的客栈,傅壹和傅贰都看出了她神色的不对劲,却不敢多问。
傅静芸一言不发地走进房里,关上门。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提起笔,手却在微微发抖。
她知道,自己刚刚那个决定,会将傅家,将她自己,推向何等危险的境地。
但她不悔。
她迅速把情况写在信上,一封寄往宫中,给姑母。
另一封,则通过傅家的秘密信使,加急送往边关的父亲手中。
她必须让他们知道江南的真实情况,也必须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选择。
傅静芸前脚刚走,裴舟鹤后脚就到了。
他甚至没有先去总督府,而是直接来了启家。
这让启霍那颗刚刚被傅静芸踩进尘埃里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
裴舟鹤坐在方才傅静芸坐过的位置上,神色温润,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钩子,一寸寸地刮着启霍的脸。
“草民拜见三殿下。”
裴舟鹤挥了挥手,免了这些烦杂的礼数,直入主题。
“启家家主,江南之事,我已略知一二。”
“启家与傅家的关系,我也清楚。”
启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不知道这位三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一个劲地磕头。
“殿下明鉴,草民……草民……”
他支支吾吾,不敢提傅家一个字。
投靠三皇子,固然是一条生路,可背信弃主的名声一旦传出去,他在江南这块地也就完了。
更何况,傅家势大,万一三皇子只是拿他当刀使,事后卸磨杀驴,他哭都没地方哭。
裴舟鹤看着他这副首鼠两端的样子,心中冷笑。
他此行的目的,从来不是启家,更不是真的要扳倒傅家。
他要的,是傅静芸。
是傅家这把最锋利的剑。
既然强攻不下,那就用她最在乎的东西来做局,逼她入局。
傅家的清誉,就是最好的饵。
裴舟鹤放下茶杯,亲自上前,将吓得抖如筛糠的启霍扶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启家主不必惊慌。”
“我心悦昭华郡主,想必你也知道。”
“我又怎会真的忍心,让她和傅家陷入险境。”
启霍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光。
“只要你将傅家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一五一十地告诉本王。”
裴舟舟鹤拍了拍他的肩膀。
“本王保证,不仅会保你启家周全,更会护着傅家,让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话落,启霍心中那点犹豫彻底消失了。
什么背信弃主,什么江湖道义,在活命面前,都变得一文不值。
更何况,是傅静芸不仁在先。
那个小丫头片子,竟敢当面给他甩脸子,真当他们这些商贾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想通后,他立刻换上了一副感激涕零的嘴脸,抓着裴舟鹤的衣袖。
“殿下!您真是菩萨心肠!”
“下官说,下官全都说!”
“傅家,傅家就是我们在京城的保护伞!”
“正是因为有傅家在上面打点,我们江南这些事,才一直没能传到天子耳中!”
他信口雌黄,将傅家描绘成了整个贪墨案的幕后黑手。
裴舟鹤眼底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面上却依旧是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可有证据?”
“有!当然有!”启霍拍着胸脯保证,“只是……只是证据都藏在隐秘之处,需要些时间整理,还请殿下宽限三日!”
“三日之后,草民一定将所有证据,双手奉上!”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