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融雪泥泞
二月惊蛰,秦岭的雪终于开始化了。
但这不是温柔的消融,而是溃败式的崩解。白天阳光照射,积雪表层融化,雪水顺着山坡往下淌;夜里气温骤降,融水又结成冰。如此反复,山路变成了泥泞的陷阱,一脚踩下去,能陷到小腿肚。
更糟糕的是,融雪带来了“桃花汛”。溪流暴涨,原本清澈见底的小河变成了浑浊的怒涛,冲垮了河岸,淹没了低处的田地。
刘寅站在溪边,看着翻滚的黄色河水,眉头紧锁。岸边刚开出的几亩地被淹了,泥土被冲走,露出下面的石头。虽然损失不大,但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水太大了。”田老蔫拄着锄头,一脸愁容,“往年这时候,水还没这么大。今年雪多,化得猛,怕是会闹水灾。”
“能修堤吗?”
“修是能修,但需要人手,需要石头,需要时间。”田老蔫摇头,“现在地里泥泞,人下不去脚,干活效率低。等能干活了,水也退了。”
这是个悖论:水灾时需要修堤防水,但水灾时又无法施工。
“那就先准备。”刘寅说,“组织人手,采集石料,编制竹笼。等地干了,立刻动手。”
“可石料从哪来?最近的采石场在三里外,现在路不好走,运不过来。”
又是一个难题。刘寅揉着太阳穴,感到一阵无力。自然的力量太强大,人力太渺小。
但再难也得干。
回到营地,他召集了核心会议。现在核心成员多了马黑风——虽然黑风寨的人还没完全融入,但马黑风作为第三队队正,有资格参会。
“当前最紧急的是三件事。”刘寅开门见山,“第一,防洪;第二,春耕;第三,粮食。”
“粮食只够吃二十天了。”洪国玉首先报告,“就算按最低标准,也撑不到一个月。新粮至少还要三个月才能收,中间有两个月的缺口。”
“缺口多大?”
“按二百零六人算,每天最少需要六百斤粮食。两个月就是三万六千斤。”洪国玉苦笑,“就算把树皮草根都算上,也填不满这个窟窿。”
三万六千斤。这个数字让所有人沉默。
“打猎呢?”王疤眼问,“雪化了,动物该出来了。”
“打猎能补充一些,但不够。”张彤说,“山里动物也饿了一冬天,瘦得很。而且二百多人,每天得打多少猎物才够?”
“那怎么办?”马黑风插话,“总不能饿死。”
“和潼关卫交易。”刘寅说,“用铁器换粮食。现在雪化了,路通了,交易可以恢复。”
“可他们会换吗?”洪国玉怀疑,“潼关卫自己也缺粮吧?”
“缺粮,但更缺铁器。”刘寅分析,“李自成虽然退了,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潼关卫需要武器,需要守城器械。铁器对他们来说,比粮食更重要。”
“那我们出什么价?”
“一比五。”刘寅说,“一斤铁器换五斤粮食。这是市价的一半,他们应该会接受。”
“可咱们的铁器也不多啊…”老赵说,“为了过冬,炼铁几乎停了。现在重启,至少需要半个月才能出第一批货。”
时间,什么都缺时间。
“那就分两步走。”刘寅拍板,“第一,立刻重启炼铁,全力生产。第二,派人去潼关卫谈判,先赊一批粮食,用未来的铁器抵。”
“赊?他们会答应吗?”
“试试看。”刘寅说,“王疤眼,你去。带十个人,带些样品,跟周千户谈。态度要诚恳,但也要强硬——告诉他们,如果铁山营垮了,他们就少了一个稳定的铁器供应源。”
“明白。”
“另外,”刘寅补充,“打听一下外面的情况。李自成怎么样了,朝廷有什么动向,其他势力有什么变化。”
情报同样重要。乱世之中,信息闭塞等于自寻死路。
第二节 赊粮谈判
王疤眼第二天就出发了。
十个人,五匹马,驮着样品:新打的刀、矛头、箭镞,还有雷师傅最近做的火铳零件。虽然路泥泞难行,但他们必须去。
刘寅在营地里也没闲着。炼铁区重新点火,炉火再次燃起。但问题接踵而至:焦炭用完了,木炭也不够;矿石被雪水浸泡,需要晾干;风车的水轮被冰凌损坏,需要修理…
“一个一个解决。”刘寅挽起袖子,“焦炭不够就先烧木炭,组织人上山砍柴。矿石晾不干就先烘烤,建几个烘干窑。水轮坏了就修,老赵你带人干。”
他亲自下到炼铁区,和工人们一起干活。黑风寨合并进来后,炼铁区多了十几个新面孔,有些是原来的矿工,有些是打铁的学徒。刘寅一边干活一边教,把技术要点掰开揉碎了讲。
“铁水温度看颜色,橙红不够,要亮黄。风箱要匀速,不能忽快忽慢。锻打要趁热,凉了就打不动了…”
工人们学得认真。他们知道,炼出来的铁器关系到所有人的口粮。
三天后,第一批铁器出炉了:二十把刀,三十个矛头。虽然产量低,但质量不错。
第四天,王疤眼回来了。
带回了好消息,也带回了好消息。
好消息是:潼关卫同意交易,但条件苛刻。
“周千户说,可以赊三千斤粮食给我们,但要用五千斤铁器抵。”王疤眼汇报,“而且限时一个月。一个月后交不出五千斤铁器,利息翻倍。”
“五千斤?”老赵惊呼,“一个月?怎么可能!”
确实不可能。就算炼铁区全力生产,一个月最多出两千斤铁器。五千斤是天方夜谭。
“他还说,”王疤眼继续道,“如果我们同意,还可以提供一批春耕物资:种子、农具、耕牛。但要用火药技术换。”
火药技术。这是铁山营的核心机密之一。
“你怎么回复的?”
“我说做不了主,要回来请示。”王疤眼说,“但周千户给了最后期限:三天内答复,过期作废。”
三天。时间紧迫。
“坏消息呢?”刘寅问。
王疤眼脸色凝重:“李自成又起来了。在商洛山重整旗鼓,据说已有数万人。朝廷派洪承畴、孙传庭围剿,但效果不佳。另外…听说张献忠也往这边来了。”
双重威胁。李自成在北,张献忠在南,铁山营夹在中间。
“潼关卫什么态度?”
“想守,但缺兵缺粮缺武器。”王疤眼说,“周千户私下跟我说,潼关卫可能守不住。如果守不住,他们会往西撤,进秦岭。”
“进秦岭?”马黑风皱眉,“那咱们的地盘…”
“所以周千户想跟我们合作,不止是交易,是抱团。”王疤眼说,“他的意思是:如果潼关卫失守,他们带人进山,跟咱们合并。他们有兵,咱们有粮有技术,合起来能在这山里站稳脚跟。”
这倒是新情况。潼关卫有正规军,虽然败了,但建制还在,战斗力比土匪强。如果能合并,铁山营的军事力量会大增。
但风险也大:官兵纪律差,欺压百姓是常事。而且官兵有朝廷背景,合并后可能引来更大麻烦。
“你们怎么看?”刘寅问核心成员。
“不能要。”张彤第一个反对,“官兵比土匪还坏。我在边军干过,知道那些军官的德性。他们来了,咱们辛苦建的制度就全完了。”
“可他们有兵啊。”马黑风说,“咱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武力。李自成、张献忠真要来了,咱们这点人不够塞牙缝。”
“那也不能引狼入室。”洪国玉支持张彤,“官兵要是来了,谁是主谁是客?到时候听谁的?”
争论不休。刘寅听着,心中权衡。
乱世之中,生存是第一要务。为了生存,可以妥协,可以联合,甚至可以暂时低头。但底线不能丢:铁山营的自主权,现有的制度,基本的人道原则。
“这样,”他最终说,“答应赊粮,但价格要谈:三千斤粮食换三千斤铁器,一个月期限。种子农具可以要,但火药技术不给,可以给一部分火器成品。”
“那合并的事呢?”
“不答应,也不拒绝。”刘寅说,“就说兹事体大,需要时间考虑。先拖一拖,看看局势发展。”
这是稳妥的策略。众人同意。
第二天,王疤眼再次出发,带着新的谈判条件。
第三节 开荒大会战
谈判的事交给王疤眼,刘寅把精力转向春耕。
粮食缺口巨大,唯一的解决办法是扩大生产。原计划开荒一百亩,现在看来不够。
“至少要开二百亩。”刘寅对田老蔫说,“而且不能等,现在就得干。”
“可现在地还泥泞…”
“泥泞也得干。”刘寅说,“组织所有人,只要能走路的,都下地。用木板铺路,用石头垫脚,想办法。”
开荒大会战开始了。
二百零六人,除了必要的守卫和炼铁工人,一百五十人投入开荒。他们分成三班:早班(辰时至午时)、中班(午时至酉时)、晚班(酉时至亥时),人歇活不歇。
工具严重不足。铁山营原有的农具,加上黑风寨带来的,总共不到五十件。大部分人要徒手拔草,用木棍撬石头。
刘寅设计了一种简易工具:“踏犁”。用一根硬木,一端削尖,中间绑横杆,用脚踩踏入土,撬动土块。虽然效率低,但比徒手强。
“刘参谋,你看!”一个年轻人兴奋地喊,“我用踏犁,一天能开半分地!”
半分地,听起来很少。但一百五十人,每人半分,一天就是七十五亩。当然这是理想状态,实际做不到——地形不同,体力不同,工具不同。
但士气很高。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为自己开地,为自己种粮。多开一分地,秋天就多一口粮。
马黑风带着黑风寨的人,也下了地。这些曾经的土匪,握惯了刀枪的手拿起农具,很不习惯。但他们干得很卖力——既是为了报恩,也是为了证明自己。
“马队正,歇会儿吧。”田老蔫劝道,“您伤还没好利索。”
“没事。”马黑风抹了把汗,“这点活,比打仗轻松。”
确实,开荒虽然累,但没有生命危险。而且,看着一片片荒地在自己手下变成良田,有种奇特的成就感。
第五天,开荒面积达到了三十亩。虽然离二百亩的目标还很远,但势头不错。
但问题也出现了:新开的田地质量参差不齐。有的地方石头多,清理困难;有的地方土层薄,不适合耕种;有的地方坡度大,容易水土流失。
“不能光追求数量,要讲究质量。”刘寅调整策略,“优先开垦河边平地,那里土厚水足。山坡地先放一放,等有时间了再修梯田。”
“可河边地有限,最多五十亩。”
“那就五十亩种主粮,其他的种杂粮。”刘寅说,“豆子、红薯、土豆…这些耐瘠薄,山坡地也能种。”
“土豆?红薯?咱们有种子吗?”
刘寅愣住了。是啊,种子。这是个致命问题。铁山营只有传统的粟米、小麦种子,豆子有一些,但土豆、红薯这些高产作物,这个时代虽然已经传入中国,但在秦岭山区很少见。
“想办法弄。”他说,“跟潼关卫要,跟路过的商队换,甚至…去抢。”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很轻,但众人都听到了。抢,这是底线。但为了生存,底线有时不得不松动。
“不能抢老百姓。”张彤强调,“要抢就抢官府,抢大户。”
“对,抢那些为富不仁的。”马黑风附和,“这个我熟。”
刘寅没有表态。他知道,一旦开了抢劫的口子,铁山营的性质就变了。从生产自救团体,变成土匪团伙。这个底线,他不想破。
“先想办法交易。”他说,“等实在没办法了…再说。”
第四节 种子危机
王疤眼第二次从潼关卫回来,带回了部分好消息。
“粮食赊到了,三千斤,已经运到山口,咱们得自己去搬。种子给了一些:粟米一百斤,豆子五十斤,麦种二十斤。农具给了十把锄头,五把犁。耕牛…没有,说卫所自己都不够用。”
“火药技术的事呢?”
“周千户松口了,不要技术,但要一百支火铳,三个月内交货。”王疤眼说,“作为交换,他们提供制造火铳的铁料和工匠。”
这是个公平的交易。铁山营出技术和人力,潼关卫出材料,成品对半分。
“答应了。”刘寅说,“另外,打听土豆、红薯种子了吗?”
“打听了,没有。”王疤眼摇头,“周千户说,那些是南方作物,北方少见。潼关卫没有,附近的州县可能也没有。”
这下麻烦了。没有高产作物,光靠传统的粟米小麦,二百亩地的产量也填不饱二百多张嘴。
刘寅思考着,突然想起一个人:雷师傅。
雷师傅是军器匠人,走南闯北,见识广。
“雷师傅,您听说过土豆、红薯吗?”
雷师傅正在打磨火铳枪管,闻言抬起头:“洋芋?番薯?听说过,在福建、广东见过。那边的人种这个,产量高,好养活。但北方…没见过。”
“那您知道哪能弄到种子吗?”
雷师傅想了想:“商队。南方的商队往北方运货,有时会带这些稀奇东西。但现在是乱世,商路断了,商队很少了。”
商队。刘寅记下了这个线索。
第二天,他派出了侦察队,不是侦察敌情,是侦察商路。
“沿着出山的大路,往东走,看看有没有商队经过。如果有,打听一下,能不能弄到土豆、红薯种子。价格好说,用铁器换。”
侦察队去了三天,带回了一个商队。
不是大商队,是个小商帮,总共五个人,十头骡子,驮着些杂货:盐、布、针线、瓷器…都是山区稀缺的东西。
商队头领姓胡,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多识广。
“土豆?红薯?”胡老板听了刘寅的要求,笑了,“巧了,我这次还真带了些。不过不是种子,是吃的。”
他从货包里掏出几个土疙瘩:土豆表皮粗糙,红薯细长。
“就这些?”
“就这些。”胡老板说,“南边闹灾,这东西也金贵了。我本来想带到西安府,卖个大户人家尝鲜。你们要,可以匀给你们一些。”
“多少?”
“土豆二十斤,红薯十五斤。”
太少了。就算全部做种,也种不了几亩地。
“胡老板,这些我们全要了。另外,能不能麻烦您,下次多带些来?价格好说,我们可以用铁器换。”
胡老板眼睛一亮:“铁器?你们有铁器?”
“有,刀、矛、农具,都有。”
“那敢情好!”胡老板兴奋了,“铁器在南方可是硬通货,比银子都好使。这样,这批土豆红薯我白送你们,算交个朋友。下次我来,带一百斤种子,换你们一百斤铁器,如何?”
“成交!”
种子危机暂时缓解。虽然量少,但至少有了希望。刘寅让人小心保存这些土豆红薯,等天气暖了,切块育苗。
第五节 技术改良:曲辕犁升级
有了种子,接下来就是耕种效率。
铁山营现在有二百亩地要耕,但耕牛只有两头,犁具只有五把——其中三把还是老式的直辕犁,效率低下。
“必须改进农具。”刘寅再次找到老赵,“曲辕犁是好,但还不够。能不能设计一种更轻便、更适合人力拉的犁?”
老赵琢磨了半天:“人力拉犁?那得多累啊。”
“累也得干。”刘寅说,“牛不够,只能靠人。但我们可以改进犁的结构,让人省力。”
他凭着记忆,画出了几种改良犁的草图:有的是缩短犁辕,减轻重量;有的是增加滑轮,减少摩擦;有的是改进犁铧形状,减少阻力。
老赵看了,大受启发:“妙啊!这些改法,我怎么没想到?”
他立刻动手,用现有的材料试制。三天后,第一把“人力轻便犁”做出来了。
犁身全木结构,只有犁铧是铁的。重量只有传统犁的一半,一个人就能扛着走。犁辕缩短,转弯灵活。犁铧角度可调,适合不同土质。
试用那天,所有人都来看热闹。
田老蔫亲自扶犁,一个壮劳力在前面拉。两人配合,在刚开出的田里走了一个来回。
“轻!真轻!”田老蔫惊喜道,“比牛拉的还顺手!就是…拉的人累。”
拉犁的壮汉喘着气:“累是累点,但能坚持。一天拉两亩地,应该没问题。”
两亩地,听起来不多。但如果有二十把这样的犁,二十个人拉,一天就是四十亩。二百亩地,五天就能耕完。
“全力制作!”刘寅下令,“建设部暂停其他工作,全力做犁。目标:二十把,十天内完成。”
老赵带着木工组日夜赶工。铁匠组则全力打造犁铧。营地里的锯木声、锻打声,昼夜不停。
第八天,二十把人力轻便犁全部完工。
春耕进入了高潮。
第六节 春耕高潮
二月二十,春分。
铁山营举行了盛大的开犁仪式。虽然还是缺衣少食,但希望让人们精神焕发。
营地中央的空地上,二十把新犁一字排开。扶犁手和拉犁手结对站好,都是精壮的汉子。刘寅亲自擂鼓,鼓声震天。
“开犁——”
田老蔫一声令下,二十对扶犁手和拉犁手同时出发,走向等待耕种的田地。
场面壮观。二十把犁同时入土,翻开黑色的泥土,像二十条黑色的龙在田间游走。扶犁手的号子声,拉犁手的喘息声,围观者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
刘寅站在田埂上,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这就是集体的力量。一个人拉不动一把犁,两个人就能拉动。二十个人各自为战,效率低下;二十对人协同工作,就能创造奇迹。
春耕持续了十天。
这十天里,所有人都在超负荷工作。白天耕地,晚上还要干其他活:炼铁、建房、训练…但没人抱怨。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在为自己干活。
十天后,二百亩地全部耕完。
接下来是播种。粟米、小麦、豆子…按计划分片种植。土豆和红薯因为种子少,单独开辟了育苗地,等苗长出来了再移栽。
播种又花了五天。
当最后一粒种子埋入土中时,整个营地都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看老天爷了。”田老蔫跪在田边,捧起一把泥土,喃喃祈祷。
刘寅也祈祷,但他知道,光靠祈祷不够。
“接下来三件事。”他在春耕总结会上说,“第一,田间管理。除草、施肥、灌溉,一个不能少。第二,继续开荒。二百亩不够,我们的目标是五百亩。第三,加强防御。春荒时节,流寇最活跃,不能大意。”
任务依然繁重,但至少有了方向。
第七节 意外访客
三月初,春耕刚结束,营地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不是潼关卫的人,也不是商队,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二十多岁,衣衫褴褛但洗得干净,背着一个破书箱。
“学生陈知远,拜见刘百户。”书生行礼,虽然落魄,但举止有度。
“陈先生从哪来?”刘寅问。
“从西安府来。”陈知远说,“听闻秦岭深处有一处‘世外桃源’,百姓安居,秩序井然,特来投奔。”
“世外桃源?”刘寅笑了,“我们这里饭都吃不饱,算什么桃源。”
“能活命,就是桃源。”陈知远正色道,“学生一路走来,见过赤地千里,见过人相食,见过官逼民反…能在乱世中建起一方净土,让学生读书人有处可投,就是桃源。”
这话说得真诚。刘寅打量他:“陈先生会什么?”
“学生读过几年书,识些字,会算账,懂些医术——家父是郎中,学生耳濡目染,略知一二。另外…”他顿了顿,“学生懂水利。”
“水利?”刘寅来了兴趣,“怎么说?”
“学生曾随家父游历,见过都江堰,见过郑国渠,对水利略知一二。”陈知远说,“看贵处临溪而居,却常为水患所困,学生或可献策。”
这正是铁山营需要的。刘寅立刻让人安排陈知远住下,第二天就带他去看溪流和水患情况。
陈知远仔细勘察后,提出了建议:“治水之道,在疏不在堵。贵处溪流狭窄,河床淤塞,一旦涨水,必然泛滥。应拓宽河道,加深河床,并在上游建拦沙坝,减少泥沙下泄。”
“工程量太大。”
“可分步实施。”陈知远说,“先清淤疏浚,保证今年安全。再逐步拓宽,修建堤防。三年时间,可保无忧。”
三年,这个时间可以接受。
“陈先生愿意留下指导吗?”
“学生愿效犬马之劳。”陈知远拱手,“只求一饭一衣,一处栖身。”
刘寅答应了。陈知远的加入,让铁山营终于有了第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虽然现在还看不出大用,但长远看,知识就是力量。
第八节 春的希望
三月底,秦岭彻底告别了寒冬。
山花烂漫,草木葱茏。田里的庄稼已经出苗,绿油油的一片,在春风中摇曳。虽然还很弱小,但那是生命的颜色,是希望的颜色。
铁山营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粮食虽然还是紧张,但有了潼关卫赊的三千斤,加上打猎采集的补充,勉强能撑到夏收。住房条件改善,新盖的窝棚更加牢固,地火龙让夜晚不再寒冷。人口稳定在二百零六人,新老成员逐渐融合。
更重要的是,制度运行更加顺畅。五部制经过几个月的磨合,已经能有效管理这个二百多人的团体。内务部的李大牛越来越成熟,处理纠纷公正果断,赢得了大家的信任。
防卫部的三个队训练有素。竹筒枪已经装备了三十支,虽然简陋,但形成了基本的火力。火铳的研制也在推进,雷师傅说再过一个月,第一批十支就能完工。
春耕完成了二百亩,虽然离五百亩的目标还很远,但至少有了基础。陈知远的水利工程已经开始,先清理了一段河道,今年的水患应该能减轻。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但刘寅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李自成在北方虎视眈眈,张献忠在南方蠢蠢欲动,潼关卫自身难保,其他土匪势力也在扩张…
乱世之中,没有真正的安全。
但他不害怕。因为他有二百零六个可以信任的同伴,有正在成熟的制度,有不断进步的技术,有越来越牢固的根据地。
还有,希望。
四月初一,刘寅在笔记本上写下:
崇祯九年四月初一
位置:铁山坳(秦岭屯田防御所)
状态:人口206人,耕地200亩,春耕完成
关键进展:1.成功度过寒冬,团队凝聚力空前 2.春耕大会战完成,粮食生产基础奠定 3.水利人才加入,长期发展有了新方向 4.火器研制稳步推进,军事力量增强
危机:1.粮食缺口仍需两月填补 2.外部威胁加剧(李自成、张献忠) 3.与潼关卫关系微妙化
明日计划:1.启动夏季开荒(目标100亩) 2.加强军事训练防备春荒流寇 3.推进水利工程
备注:陈知远加入带来知识体系补充。需建立基本教育制度,至少让孩子识字。
写完,他走出议事厅。
春风拂面,带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田里的麦苗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像一片静谧的海洋。
远处传来蛙鸣,此起彼伏。那是春天的声音,是生命的声音。
刘寅深吸一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冬天过去了。
春天来了。
而铁山营,正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生长,壮大。
路还很长,挑战还很多。
但至少,他们有了一个好的开始。
有了希望,就有了一切。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