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湖底的碎瓷片,尖锐、冰冷、零散。每一次试图拼凑起“自我”的念头,都引来更剧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刺痛和眩晕。无边的黑暗包裹着她,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缓慢的、仿佛要将她同化为虚无的侵蚀感。
冷。
深入骨髓,冻结神魂的冷。比坠星湖的煞气更直接,比时空间隙的反噬更持久。这冷意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由内而外,从她几乎枯竭的生命本源深处渗透出来,要将她最后一点生机也彻底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一瞬,又或许已是沧海桑田。
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从眉心那早已隐没无踪的印记残留处,悄然渗出。那不是热量,更像是一种纯粹的、维持“存在”本身的概念性力量,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在彻底黑暗前最后一次倔强地摇曳。
这丝暖意,像一根细到极致的线,将林晚溃散的意识碎片,勉强地、脆弱地串联起来。
她“感觉”到了。
沉重的、湿冷的、带着腐烂植物气息的触感,从身下传来。细小的、冰凉的东西在皮肤上爬过的微痒。远处,似乎有某种沉重而缓慢的、充满威胁的呼吸声,隔着厚厚的屏障传来。
她还活着。被抛出了时空间隙,落在了某个……危机四伏的地方。
这个认知带来的并非庆幸,而是更深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疲惫和恐惧。她现在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体内空空如也,灵力枯竭,神魂重创,身体脆弱得像是一碰即碎的琉璃。别说妖兽,随便一只毒虫,都能要了她的命。
那丝维系着她意识的暖意,也在迅速减弱。就像燃烧殆尽的灯油,最后的闪烁。
要死了吗?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片无人知晓的蛮荒之地?
不甘心。
这念头微弱,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沉寂的意识深处,激起了一丝微澜。她还没看到萧宸的结局,还没弄清“破局之钥”真正的含义,还没……真正为自己活过。
求生欲,如同被挤压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反弹!
几乎同时,她感觉自己的指尖,似乎被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触碰了一下。
是那条碧绿毒蛇?还是其他东西?
那冰冷的触感,与体内正在侵蚀的寒意交织,激起了身体最原始的本能反应——不是反抗,而是一种奇异的、类似共鸣的牵引!
她体内那源自上古净源之种、此刻已微弱到近乎虚无的、最后一丝“净化”与“存在”之力,在感受到外界某种纯粹的、极致的“阴寒”气息(不同于煞气的污秽混乱,更偏向于一种本质的“冷”)时,竟然自发地、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如同磁石的两极。
不,更像是……即将熄灭的火苗,感受到了薪柴的气息——尽管那“薪柴”本身,也是冰冷的!
那触碰她指尖的东西,似乎也被这微弱的波动惊动,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发动攻击。
林晚的意识,在这一刹那的僵持中,捕捉到了一线极其渺茫的、近乎直觉的生机。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知道触碰她的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体内那股源自“净源之种”的力量,与外界某种东西,产生了微妙的联系。
与其等死,不如……
她集中起残存的、最后一点意念,不是去驱动身体,也不是去调动根本不存在的灵力,而是全部灌注到眉心那即将彻底熄灭的、契约残留的印记感应上,然后,顺着那丝对“净源之力”的微弱掌控,将其化为一道最简单、最原始的“意念”——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呼唤”与……“吸引”。
呼唤那同源的力量,吸引那冰冷的“薪柴”。
这行为毫无章法,莽撞至极,甚至可能引来更直接的毁灭。
但濒死之人,已无选择。
意念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沉没无声。
一息,两息……
就在林晚以为一切只是徒劳,意识即将再次被黑暗彻底吞没时——
指尖那冰冷滑腻的触感,突然消失了。
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那条小蛇、那些毒虫更加精纯、更加庞大、也更加……“温和”(如果极致的冰冷也能用温和形容的话)的寒气,如同找到了归处的溪流,顺着她指尖那微弱的意念牵引,悄然渗入了她的体内!
这寒气入体的瞬间,林晚几乎以为自己要被彻底冻成冰雕!那是足以瞬间冻结筑基修士经脉、冰封神魂的极致低温!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股庞大精纯的寒气,在进入她干涸经脉、接触到她体内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净源之力”残留的刹那,并未狂暴地肆虐,反而像是遇到了某种“中和剂”或“引导者”,变得“驯服”起来!
它没有冲击她的脏腑,也没有冻结她的神魂,而是自发地、缓慢地、以一种近乎“修复”和“滋养”的方式,顺着她残破的经脉游走。所过之处,那深入骨髓、源自时空反噬和生命力枯竭的“虚无之寒”,竟被这股外来的、更精纯的“实质之寒”一点点驱散、替代!
而那股外来的寒气,也在与“净源之力”残留的接触中,被悄然转化、提纯,褪去了最后一丝可能的“杂质”和“攻击性”,化为一种更加接近“本源”的、冰冷的能量,缓慢地沉淀下来,与她几乎枯竭的生命本源开始艰难地融合。
这过程缓慢、细微,且充满了未知的风险。任何一点差错,都足以让她瞬间毙命。
但林晚已经感觉不到了。在那股庞大寒气涌入的瞬间,她的意识就被彻底冲垮,陷入了更深层次的、非生非死的昏迷之中。
只有她的身体,在本能与那丝古老契约力量的共同作用下,如同冬眠的种子,贪婪而谨慎地吸收着这从天而降(或者说,从地而涌)的、冰冷而纯粹的“生机”。
她身下的落叶层,无声地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以她为中心,方圆数尺内的毒虫瘴气,仿佛遇到了天敌,退散得更远。空气中弥漫的腐朽气息,似乎也被一股无形的、清冽的寒意所净化。
在她昏迷不醒的身体旁边,那片厚厚的、由不知多少年落叶堆积腐烂而成的“地面”,悄然隆起一个小鼓包。
鼓包裂开一道缝隙。
一株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钻了出来。
它只有三寸来高,通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仿佛冰晶雕琢而成的莹白色。叶片细长,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如同冰凌。顶端,结着一颗米粒大小、同样莹白剔透、散发着柔和清冷光晕的……果实?或者说是花苞?
这株奇异的冰晶植物,就生长在林晚手边。它散发出的、精纯而温和的寒气,正是刚才涌入林晚体内的来源。此刻,它似乎因为“输送”了大量本源寒气,显得有些萎靡,莹白的光泽黯淡了些许,叶片微微卷曲。
但它依旧顽强地挺立着,顶端那米粒般的光点,轻轻摇曳,一丝丝更加精纯、也更加微弱的寒气,依旧持续不断地、如同呼吸般,飘向林晚的口鼻和肌肤,维系着那脆弱的平衡。
时间,在这片被遗忘的蛮荒角落,再次缓慢流淌。
日升月落,瘴气聚散。
林晚如同死去般躺在那里,气息微弱却稳定,身体表面的半透明感在缓缓消退,苍白如纸的脸色,也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血色。眉心处,那淡金色的印记早已消失,但皮肤之下,隐约有一点微不可察的冰蓝光泽,随着那冰晶植物的呼吸,同步明灭。
那株冰晶植物,则显得更加“疲惫”。它不再生长,甚至高度略微缩水,叶片上的莹白光泽也淡了不少,只有顶端那米粒光点,依旧固执地亮着,持续输出着寒气。
仿佛在用自己冰寒的生命,为这个偶然坠落于此的“异魂”,编织一张冰冷而坚韧的吊命之网。
这是一场无声的、奇异的共生。
一方是来自异世的、濒临消散的灵魂,携带着上古净源的微弱馈赠。
另一方是蛮荒绝地中、秉天地至阴寒气而生的奇异灵植,拥有着精纯却孤绝的冰寒本源。
因缘际会,生死一线间,两者以最原始的方式,建立起了脆弱的联系。
林晚不知道这一切。
她沉睡着,在冰与“生”的奇异平衡中,缓慢地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与魂。
直到某一天……
远处山林中,那沉重而充满威胁的呼吸声,似乎越来越近。大地传来轻微的、有节奏的震动。
危机,并未远离。只是暂时被这株冰晶植物散发出的、令普通毒虫妖兽不适的气息所阻隔。
而当更强大、或更贪婪的猎食者被此地的异常吸引而来时,这场脆弱的“冬眠”,必将被打破。
蛮荒的法则,从来残酷。
生存,永远是第一课,也是最难的一课。
洞府之内,萧宸缓缓放下手中的玉简。玉简上记录的,是关于南荒各种奇异天材地宝、地理异象的零星古籍摘要,其中提到了数种只在至阴绝地、或上古阴脉附近才可能出现的冰寒属性灵物,描述皆语焉不详,与那日坠星湖最后出现的“净化之光”气息,似乎也并无直接关联。
他闭目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玉质桌面。
坠星湖的变故,阴元珠的损毁与封印,那道净化之光,以及……慕晚的消失,像几块散落的碎片,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案,却在他心底投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异数……”他低声自语。
沉默良久,他重新拿起一枚空白玉简,指尖凝聚灵力,开始刻画。内容并非修炼心得,也非宗门事务,而是一系列极其详细、甚至有些苛刻的指令——关于调动某些隐秘力量,扩大在南荒,尤其是坠星湖周边区域的探查范围;关于搜集一切与“净化”、“异象”、“空间波动”、“奇异灵植或矿物”相关的传闻与实物;关于……留意是否有符合特定描述(炼气期、女性、伤势极重、可能携带特殊气息或物品)的失踪或出现之人。
指令的末尾,他刻下了一个只有极少数心腹才知晓的、代表最高优先级和绝对保密的暗记。
做完这一切,他将玉简封入一个不起眼的灰色木盒,抬手一送。木盒化作一道微光,悄无声息地没入静室墙壁,消失不见。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南方那片被云雾常年笼罩、象征着无尽蛮荒与未知的连绵山影。
眼神幽邃,如同深潭。
无论那“异魂”是生是死,身在何方。
有些线,一旦牵动,便再难轻易断开了。
南荒的风,卷过山林,带着瘴气的微腥和草木的涩味,也带来了远方的、隐约的震动与不安的低吼。
冰晶植物的叶片,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轻轻颤动了一下。
林晚的指尖,在昏迷中,几不可察地,又抽搐了一次。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