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沉默地前进,只听到彼此压抑的呼吸声、水声和衣物摩擦声。暗道并非笔直,时而转弯,时而向下倾斜。有几处地方坍塌了部分,需要小心地爬过去,碎石和朽木硌得人生疼。魏珩的咳嗽声在狭窄空间里不断回响,听得人心头发紧。
不知爬了多久,就在我感觉四肢都快冻僵麻木时,前方终于传来楚琰低沉的声音:“到了。”
灯光照亮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外面隐约有水流声和风声。楚琰用力推了推,栅栏纹丝不动,似乎从外面锁死了。
“我来。”魏珩挤到前面,从怀中摸出一根细长的铁丝,插入锁孔,仔细拨弄。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但动作却异常稳定。片刻后,“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楚琰用力一拉,沉重的铁栅栏被拉开,一股清新冰冷的空气猛地灌了进来,带着河水特有的腥味。
我们依次钻出。外面果然是一处乱石滩,位于护城河的外侧堤岸下方,头顶是倾斜的河堤和城墙巨大的阴影。远处城墙上巡逻的火把光亮隐约可见,但这里足够隐蔽。
我们三人湿漉漉、脏兮兮地站在冰冷的夜风中,望着不远处巍峨黑暗的安阳城墙,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出来了。终于从那个吃人的皇宫里逃出来了。
“接应的人就在前面树林。”楚琰指了一个方向,率先走去。
我和魏珩跟上。没走几步,魏珩忽然脚下一软,向前扑倒。我急忙扶住他,触手一片滚烫!他发高烧了!这一夜的惊吓、奔波、冰冷污水,彻底击垮了他本就孱弱的身体。
楚琰也折返回来,摸了摸魏珩的额头,眉头紧锁。“他撑不住了。必须立刻找地方安置。”
我们搀扶着几乎昏迷的魏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树林。树林边缘,果然有几辆不起眼的马车等候,车旁站着几名劲装汉子,看到我们,立刻迎了上来。
“殿下!”为首一人正是楚琰的心腹侍卫。
“快,扶他上车,找最近的、安全的地方,要郎中!”楚琰急道。
侍卫们七手八脚将魏珩抬上其中一辆马车。我也被扶上另一辆。马车立刻启动,在夜色中疾驰而去。
车厢内,我脱下湿透冰冷的外衣,用干燥的毯子裹住自己,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不仅仅是冷,更是后怕,是劫后余生的虚脱,还有对魏珩病情的担忧。
马车并未驶向城西的“悦来”客栈,而是拐入了安阳城内一片鱼龙混杂的平民区,最终停在了一处外表普通的药材铺子后院。这里是楚琰另一处隐秘据点。
魏珩被迅速抬入内室,早已候着的郎中立刻上前诊治。我和楚琰守在门外。
走廊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油灯摇曳。我们身上都沾满泥污,狼狈不堪。楚琰靠在对面的墙上,玄色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线条,脸上也有擦伤和污迹。他闭着眼,似乎在休息,又似乎在思考。
“谢谢你。”我低声说。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又调动了大将军的力量,我们未必能逃出来。
楚琰睁开眼,看向我,目光幽深:“不必谢我。救你,也是救我自己布的局。”他顿了顿,“蜡丸呢?”
我这才想起,摊开手心,那枚蜡丸早已被我捏得变形,但并未碎裂。“在这里。”
“收好。以后或许有用。”他又闭上眼,“皇后现在应该已经发现我们逃了。天亮之前,全城必定大锁。这里不能久留。等魏珩情况稍稳,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出城。”
“出城?去哪里?”
“去楚国。”楚琰睁开眼,眼中寒光凛冽,“皇后以为证据在手,便可高枕无忧,坐实你的‘假冒’之罪,甚至牵连魏珩。但她忘了,有些事,并非死无对证。永夜坊的人虽被抓,但云姑逃了,秋韵还在。更重要的是……你和我,还活着。”
他走近一步,身上还带着井下污水的淡淡气味,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剑。“她最怕的,就是先皇后的血脉回来,名正言顺地拿回一切。那我们,就给她一个‘名正言顺’!”
“你是说……”
“回楚国,以你真正的身份——魏国先皇后嫡女、魏珩胞姐的身份,公开亮相。”楚琰一字一句道,“届时,我会以楚国太子之名,公告天下,我求娶的,自始至终都是这位流落在外、如今认祖归宗的真正嫡公主。而魏国皇后,迫害先皇后遗孤,混淆皇室血脉,其心可诛!”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将事情彻底闹大,捅到天下人面前!用舆论和两国邦交的压力,逼魏王和魏国朝野正视十五年前的旧案,逼皇后现形!
“魏王……他会信吗?朝臣会支持吗?”
“由不得他不信,由不得他们不支持。”楚琰冷笑,“有魏珩的亲口承认,有秋韵等人的证词,有龙凤玉佩(云姑带出的那一半)为凭,有楚国为后盾。更重要的是,皇后这些年跋扈专权,得罪的人不少,军中大将军一系早已不满。墙倒众人推。只要我们运作得当,时机成熟时,杀回安阳,就不是复仇,而是……拨乱反正!”
他的计划大胆、疯狂,却又有着致命的诱惑力。不仅仅是刺杀仇人,而是要彻底将她从权力的巅峰拉下,让她身败名裂,失去所有!
“那魏珩他……”我看向内室方向。
“他必须和我们一起走。”楚琰语气不容置疑,“留在魏国,皇后绝不会放过他。只有离开,他才能安全,才能成为我们最有力的‘人证’和旗帜。至于他的身体……楚国不乏名医。”
我沉默了片刻。这计划将魏珩也彻底绑上了战车,再无退路。但正如楚琰所说,留在魏国,他只有死路一条。或许,离开,搏一把,是唯一的生路。
“云姑和秋韵那边……”
“我会派人接应,设法将她们也带出魏国。”楚琰道,“你现在需要休息。天亮前,我们就要动身。”
他转身走向隔壁房间,留下我独自站在昏暗的走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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