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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马车在听雪轩的后门悄然停下,天光已大亮,雨后的庭院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隐隐的血腥气。谷雨红着眼眶,与萧弃留下的那名沉默寡言的黑衣侍卫一起,将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如纸的沈未晞,用那件宽大的玄色披风紧紧裹着,悄无声息地抬进了内室。

消息如同滴入热油的冷水,在死寂的沈国公府轰然炸开。

大小姐遇袭重伤,生死未卜!

沈崇闻讯,惊怒交加,匆匆赶来,看到女儿肩头缠裹的、渗着暗红血色的布条,以及那即便在昏迷中仍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时,这位一向偏心安稳、对后宅阴私睁只眼闭只眼的国公爷,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和后怕。光天化日之下,国公府的嫡女在京郊遇袭,这不仅是家宅不宁,更是对他沈崇赤裸裸的挑衅!若传出去,他颜面何存?圣上又会如何看他治家不严?

陈氏紧随其后,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震惊、痛心与焦急。她扑到床边,未语泪先流:“我的儿!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好端端的,怎会出府?又怎会遇上这等穷凶极恶的匪徒?定是那些天杀的歹人,见你独身出行,才起了歹意!”她一边哭诉,一边将“擅自离府”的帽子先扣了下来,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沈未晞肩头的伤,以及那件明显不属于沈未晞的、质地不凡的玄色披风,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阴霾和惊疑。

翊王!是翊王的人送回来的!难道……昨夜翊王也在场?他插手了?沈未晞这个贱人,何时攀上了翊王这棵大树?还是说……翊王本就一直在暗中关注她?

这个认知让陈氏心头狂跳,一股更深的恐惧和怨毒攫住了她。不行,绝不能让沈未晞再活下去!有翊王插手,事情就复杂了!

“老爷!您可要为未晞做主啊!定要报官,严查那些匪徒!”陈氏哭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心疼继女的慈母。

沈崇面色铁青,拂袖道:“报官?还嫌不够丢人吗!此事……容后再议!先救未晞要紧!”他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面色沉凝的萧弃侍卫,语气缓和了些,“多谢……多谢贵人护送小女回府,不知……”

那侍卫抱拳,声音平板无波:“我家主人吩咐,沈小姐伤势颇重,箭上有毒,需尽快解毒疗伤。解药稍后会有人送至府上。主人还说,”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哭得梨花带雨的陈氏,“请沈公务必‘妥善’照看沈小姐,莫要再出‘意外’。否则,下次送回来的,恐怕就不止是人了。”

这话说得客气,内里的警告意味却如冰刃般锋利。沈崇脸色变了变,自然听懂了弦外之音。陈氏更是哭声一滞,指尖深深掐进了掌心。

萧弃这是在明晃晃地告诉沈家,沈未晞他保了!昨夜之事,他心知肚明!什么匪徒?分明是警告他们,收敛点!

陈氏心中恨极,却不敢再表露半分,只能捏着帕子,哀哀哭泣。

很快,一个作大夫打扮、气质却冷硬如铁的中年男子提着药箱上门,自称姓秦,是“受人之托”前来为沈大小姐解毒治伤。他查验了伤口,又看了萧弃留下的“清心丸”,面无表情地配制了解毒汤剂和金疮药,手法娴熟利落,远超寻常府医。喂药、施针、重新清理包扎,一气呵成。

沈未晞在昏迷中,眉头始终未曾舒展,时而痛苦地抽搐,时而发出细微的、含混不清的呓语,冷汗浸湿了额发。谷雨寸步不离地守着,用温水一遍遍擦拭她的额头和手心。

秦大夫处理完伤口,留下一瓶内服的丸药和几贴外敷的膏药,又冷声交代了注意事项,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沈崇命人重重赏赐,那侍卫和秦大夫却分文未取,只留下一句“主人吩咐”,便转身离去,留下沈府一干人心中惴惴,猜测着那位翊王殿下究竟是何用意。

陈氏回到自己院子,砸碎了最心爱的一套官窑茶具,面目狰狞。“好!好一个沈未晞!好一个翊王!”她咬牙切齿,“竟然勾搭上了萧弃!难怪有恃无恐!断我臂膀,杀我死士,如今还敢明目张胆地威胁到府里来了!”

“母亲息怒!”楚依依匆匆赶来,关上门,脸上也是惊疑不定,“翊王怎么会……怎么会帮她到这个地步?他们难道真的……”她想起大慈恩寺萧弃看沈未晞的眼神,心中那根刺扎得更深。

“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沈未晞必须死!而且要尽快!”陈氏眼中凶光毕露,“萧弃插手,事情就麻烦了。夜长梦多,不能再拖!她不是中了毒吗?那毒……‘蚀骨散’发作起来是什么症状?”

楚依依会意,眼中闪过恶毒的光芒:“女儿明白。只是……翊王的人刚来过,又有秦大夫诊治,我们若立刻动手,恐怕……”

“蠢!”陈氏低斥,“谁让你立刻动手?毒,又不是只有一种下法。‘蚀骨散’毒性虽被压制,但她失血过多,身子虚弱,若再‘不小心’感染风寒,引发‘旧疾’,高烧不退,缠绵病榻,最后‘药石罔效’,谁能怪到我们头上?”

楚依依眼睛一亮:“母亲的意思是……”

“去,把库里那盒‘雪莲生肌膏’找出来,”陈氏冷笑,“那可是宫里赏赐的疗伤圣品,给她用上,才显得我们‘慈爱’。”

楚依依心领神会。那“雪莲生肌膏”确是上好的外伤药,但若与秦大夫开的其中一味解毒药材药性相冲,短期内看不出,却会慢慢侵蚀心脉,令人虚弱致死,症状与重伤体虚、旧疾复发极其相似。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眼中尽是冰冷杀意。

而此刻的听雪轩内室,烛火摇曳。

沈未晞一直深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时而梦见被钉在城墙,万箭穿心;时而梦见母亲林氏温柔的笑脸,转眼又变成七窍流血的惨状;时而梦见楚依依和太子萧玦相携离去,留下她一人站在冰天雪地;时而又梦见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在黑暗中静静凝视着她,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混乱,痛苦,冰冷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温和而坚定的暖流,自心口缓缓散开,驱散了部分蚀骨的寒意和梦魇的纠缠。是秦大夫的解毒汤药起了作用。

她的意识在黑暗的深渊中浮沉,挣扎着想要清醒,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无法彻底挣脱。

朦胧中,似乎有人走近床边。

不是谷雨。那脚步声更沉稳,更轻,带着一种让她莫名心悸的熟悉感。

她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长久地,沉默地。那目光如有实质,沉重而复杂,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又仿佛只是羽毛般轻柔的拂过。

然后,有什么温热而柔软的触感,极其短暂、近乎虚幻地,轻轻贴了一下她滚烫的额头。

那触感一触即离,快得像一个错觉,像梦中蝴蝶翅膀的颤动。

但在那瞬间,沈未晞混沌的意识里,却清晰地捕捉到一缕极其清冽、又极其独特的冷香——沉水香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雨后的青草气息,以及……一丝几不可查的、类似铁锈般的血腥气。

是……他?

翊王……萧弃?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感觉……是梦吗?还是高烧产生的幻觉?

她想睁开眼睛,想看个究竟,想确认那短暂到几乎不真实的触碰,是否真的存在。但眼皮沉重如山,意识再次被拖入更深的黑暗和疲惫之中。

只有额头上那一点转瞬即逝的、微凉的柔软触感,和鼻尖萦绕的、若有似无的冷冽气息,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昏迷的识海中,漾开一圈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

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是被肩头伤口换药时的刺痛惊醒的。

沈未晞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帐顶,和谷雨熬得通红的眼睛。

“小姐!您终于醒了!”谷雨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是喜极而泣,“您昏迷了一天一夜,吓死奴婢了!”

一天一夜……沈未晞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说话,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肩头的痛楚清晰地传来,提醒着她昨夜经历的一切不是噩梦。

“水……”她艰难地吐出音节。

谷雨连忙端来温水,小心地喂她喝下。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沈未晞的思绪逐渐清晰。

她想起雨夜的追杀,想起那个如同天神般降临的玄色身影,想起山洞里他亲手为她处理伤口时滚烫的指尖,想起马车上他沉稳的心跳和清冽的气息……还有,昏迷中,那似真似幻的、落在额上的微凉触感……

脸,莫名地有些发烫。

“是谁……送我回来的?”她问,声音依旧虚弱。

“是翊王殿下身边的侍卫,还有一位秦大夫。”谷雨压低声音,快速将回府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沈崇的怒、陈氏的哭、萧弃侍卫的警告,以及秦大夫的诊治。“小姐,翊王殿下他……他是不是……”谷雨欲言又止,脸上带着疑惑和后怕。

沈未晞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说。萧弃的心思,她猜不透,也不必猜。重要的是,他还活着,他救了她,并且,用他的方式,暂时震慑住了陈氏和沈崇。这就够了。

“东西……带回来了吗?”她更关心拼死取回的证据。

谷雨用力点头,凑到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带回来了!奴婢趁乱藏在了身上,回府后已经悄悄放在您妆奁最底层的暗格里,用油布包得好好的,没人发现。”

沈未晞心中稍安。那坛从陈太医老家老槐树下挖出的、密封的“药渣”,是她扳倒陈氏最关键的物证之一。只要里面的东西还在,她这一趟冒险,就没有白费。

“陈氏……有什么动静?”她又问。

谷雨脸上露出愤恨:“她假惺惺地送来一盒宫里赏的‘雪莲生肌膏’,说是给小姐疗伤用。秦大夫留下的药,奴婢都仔细检查收好了,那膏药……奴婢没敢用,收在一边了。”

沈未晞眼神一冷。黄鼠狼给鸡拜年。“做得对。她的东西,一概不要碰。饮食汤药,你亲自盯着。”

“是。”谷雨应下,又想起什么,“对了,小姐,您昏迷时,二小姐也来看过……不,是来打探过。装模作样地掉了两滴眼泪,眼睛却一直往您伤口和那件披风上瞟。”

沈未晞冷笑。楚依依,她的好妹妹,怕是恨不得她立刻死吧。可惜,天不遂她愿。

“太子殿下那边……可有消息?”沈未晞想起楚依依那日的攀诬。

谷雨摇头:“没有。翊王殿下派人送您回府,动静不小,太子殿下那边想必也得了消息。但至今没有只言片语传来。”她顿了顿,小心翼翼道,“小姐,翊王殿下他……这次为了您,动静闹得这么大,会不会引起太子殿下猜忌?对您……是不是不太好?”

沈未晞默然。谷雨的担忧不无道理。萧弃与太子关系本就微妙,他如此高调地护着她,无疑是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置于太子和楚依依更深的敌意之下。但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没有萧弃,她昨夜就已经死在荒山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未晞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绝,“既然已经站在了悬崖边,就没有退路。陈氏和楚依依不会罢手,太子……也未必全然信我。如今,只能向前。”

她需要尽快好起来。需要打开那坛药渣,确认证据。需要找到“慢魂散”的源头,需要查清自己身世的真相……需要做的太多,而时间,或许已经不多了。

养伤的日子缓慢而煎熬。沈未晞肩头的箭伤加上“蚀骨散”的余毒,让她身体极度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陈氏送来的“雪莲生肌膏”自然被束之高阁,秦大夫留下的药疗效显著,伤势在缓慢但稳定地好转。

沈崇来看过她两次,神色复杂,叮嘱她好生养病,并严令府中上下不得将遇袭之事外传,违者重处。他似乎在萧弃的警告和家族颜面之间艰难摇摆,对陈氏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疏远和审视。

楚依依再未来过听雪轩,但沈未晞知道,她不会安分。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压抑。

七日后,沈未晞已能勉强坐起,精神也好了许多。这日午后,谷雨悄声禀报,说翊王府派人送来了“后续的调理药材”,指名交给沈大小姐。

来的是一个面生的婆子,低眉顺眼,将一个小巧精致的紫檀木盒交给谷雨,便躬身退去,一言未发。

沈未晞打开木盒。里面并非药材,而是一卷薄薄的、用火漆封着的密信,以及一枚触手温润、雕刻着简单云纹的羊脂白玉佩。玉佩质地极佳,雕工却简洁,不像赏玩之物,倒像是……信物?

她展开密信,上面只有一行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小字:

“陈奎与二皇子府管事王禄,于三日后的酉时三刻,在城南‘聚贤楼’天字三号房密谈。钥匙可开西城榆钱胡同第三户,院中槐树下第三块砖。”

没有落款。

沈未晞的心跳骤然加速。这显然是萧弃送来的消息!陈奎果然与二皇子有勾结!而“钥匙”……是指这枚玉佩?西城榆钱胡同……那里藏着什么?

她拿起那枚玉佩,入手温润,云纹流畅,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但萧弃特意送来,必有深意。

他将如此重要的线索给她,是想借她的手扳倒陈奎,进而牵连二皇子和陈氏?还是……有别的原因?

沈未晞摩挲着冰凉的玉佩,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雨夜山洞中,他紧蹙的眉头,滚烫的指尖,以及昏迷中那似真似幻的、落在额上的微凉触感。

她猛地攥紧玉佩,冰凉的玉质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不要多想。沈未晞告诫自己。这只是一场交易,一次利用。他给她线索,她替他冲锋陷阵,对付他的政敌。仅此而已。

至于那份若有似无的守护,那个恍若梦境的轻吻……或许,都只是她重伤虚弱下的幻觉,或是他一时兴起的……施舍。

将心中那点不该有的涟漪强行压下,沈未晞的目光重新变得冷硬而清晰。

三日后的酉时三刻,聚贤楼。

西城榆钱胡同,槐树下。

新的战场,已经在她面前展开。

而她的复仇之路,在经历生死劫难后,非但没有中断,反而因萧弃的介入和这枚突如其来的玉佩,被推向了更复杂、也更危险的深水区。

(第一卷终)

卷末语:

风雨如晦,血色初绽。城墙上的骨钉寒光未冷,听雪轩中的棋局已然落子。重生归来的沈未晞,在阴谋与杀机中踉跄前行,于绝望处窥见一丝微光,却不知那是救赎的星火,还是更炽烈的焚身烈焰。翊王萧弃,冷眼旁观的执棋者,为何一次次为她破例?那不经意流露的守护,是算计,还是心动?陈氏母女毒计连环,太子猜疑日深,二皇子身影隐现,而沈未晞离奇的身世,又将牵扯出怎样惊天的秘密?暗流之下,真相如冰山初露。沈未晞握紧手中玉佩,推开榆钱胡同那扇未知的门。她的复仇,才刚刚开始。而爱与恨,权谋与真心,也将在下一卷的腥风血雨中,激烈碰撞,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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