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从罐头厂回家的路是一条满是煤渣的小道。
姐姐走得很慢。
我知道她的腰肯定又疼了。
在罐头厂切水果,一站就是八个小时。
还要把手泡在冰冷的糖水和碱水里。
到了家门口,父亲正在磨那把开山用的斧头。
霍霍的磨刀声,听得人牙酸。
看见我们要进门,他停下动作,用大拇指试了试刀刃。
那眼神里有一种决绝。
像是一块即将崩裂的石头。
“小梅回来了?累不累?”
姐姐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打了一盆热水。
父亲有些尴尬地收起斧头。
想要帮忙倒水,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晚饭是杂面馒头和咸菜丝。
那罐黄桃罐头被打开了,分成了四份。
母亲把她那一 份推到了父亲面前。
“多吃点甜的,心里不苦。”
父亲没推辞,几口就吞了下去。
喉结上下滚动着,发出咕咚的声音。
“我明天一早走。”
父亲放下碗筷,目光落在墙角的煤堆上。
母亲手里的筷子哆嗦了一下。
“这么急?”
“工头说了,早去一天多算一天的钱。”
父亲的声音很稳。
“那个会计班的学费,还有刚子初中的住校费,都能凑齐。”
姐姐猛地低下头,眼泪砸在碗里。
“我不学了。”
她带着哭腔说,“这钱我不花了。”
当初姐姐是为了省钱供我,才没去读高中。
她成绩比我好。
可是家里太穷了,穷得只供得起一张嘴念书。
我觉得,我身上背着姐姐的命。
所以我哪怕头悬梁锥刺股,也要考第一。
那晚,我躺在里屋的小床上,听着外屋父母的对话。
确切地说,是母亲在絮叨,声音压得很低。
家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水分,干涩得让人嗓子发痒。
“……那边全是石头山,吃住都在工棚里……”
“……只要能挣钱,睡石头缝也行……”
“……你要是出了事,我们娘仨怎么办……”
“……我有数。”
声音断了,接着是一阵细碎的翻身声。
半夜,我被一阵寒意冻醒。
借着窗外的雪光,我看见父亲正坐在床沿上。
他手里拿着那张全家福。
那是三年前过年时照的,那时他还没这么老,腰杆还挺直。
他用粗糙的大手在照片上摩挲着。
一下又一下。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夹进了一个红色的小本子里。
“爹。”我喊了一声。
父亲身子一僵,回过头来,眼角似乎有光亮闪过。
“醒了?”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烟草味。
“不去行不行?”
我问。
父亲走过来,帮我掖了掖被角。
他的手掌上有厚厚的老茧,刮得我脸疼。
“刚子,”他说,“你看过咱们家房顶上的那些草吗?”
我点点头。
每年春天,房顶上都会长出几棵狗尾巴草。
“那些草啊,根扎在瓦片缝里,没土没水,也能活。”
父亲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
“人也是一样,得扎根,得往上长。”
“只要能把你们托举上去,爹就算变成泥,也值了。”
我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铁锈和汗水的味道。
那是父亲特有的味道。
到底什么值得。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