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巷弄像巨兽的肠道,湿冷、曲折、散发着腐烂的气息。陈一穷背靠着长满滑腻苔藓的砖墙,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火辣辣的疼痛,喉咙里满是铁锈与痰液混合的腥甜。追赶的脚步声似乎消失了,但那种被猎食者盯上的冰冷感觉,依旧黏在脊背上。
体内的情况更糟了。
刚刚那一下锈剑的“应激反应”,不仅抽空了他本就微弱的气流,更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冰水,彻底搅乱了昨夜勉强达成的脆弱平衡。那股蛰伏的阴冷气息像是受到了刺激,猛地活跃起来,比之前更加凶悍地冲撞着经脉,与人参残留的药力、以及他自己那点溃不成军的可怜气流混战成一团。剧痛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冰锥,从内而外,反复穿刺。
他哆嗦着手,摸索着购物袋,想再掰一点人参须子。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羊皮卷,一阵冰冷的刺痛感传来,让他下意识缩手。那上面的邪恶气息,似乎也因为他体内气息的混乱而变得更加活跃,蠢蠢欲动。
不行,现在用人参,很可能虚不受补,甚至可能被那股阴冷气息趁机利用。
他又摸到那本《五年修仙三年模拟》。封皮冰凉,毫无反应。刚才那一闪而逝的金光和随之而来的锈剑异动,仿佛只是个短暂的幻觉。
可他知道不是幻觉。是这本书……引动了什么?还是锈剑和书之间,存在某种他不知道的联系?
头痛欲裂,身体内外交困。当务之急,是找个更安全的地方,稳住伤势,弄清楚体内这团乱麻,再研究这些越来越邪门的“破烂”。
他勉强撑起身,拖着灌了铅似的腿,继续往巷子更深处、更黑暗的地方挪去。避开偶尔路过、对他投来警惕或厌恶目光的流浪汉,躲开可能是摄像头死角的区域。他像个真正的幽魂,游荡在城市最肮脏的褶皱里。
最终,他在一片几乎被遗忘的、靠近铁路支线的废弃货场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半埋在地下的、由混凝土管道和废弃防水布搭成的窝棚。不知是哪个无家可归者曾经的“家”,如今空着,只有刺鼻的尿骚味和霉味。
这里足够隐蔽,也足够糟糕。
陈一穷几乎是用爬的钻了进去,扯下破烂的防水布勉强挡住入口。空间狭小,憋闷,但至少暂时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和夜风。他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连咳嗽的力气都快没了。
意识在剧痛和疲惫的撕扯下开始模糊。就在他觉得自己可能真要无声无息死在这个老鼠洞里的时候,他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了被他随手扔在角落的购物袋。
袋口敞开,露出里面几样东西:卷起的羊皮卷,装着残参的塑料袋,几本破书,还有……在袋底最深处,一个黑乎乎、圆滚滚的轮廓。
是那个玄晶黑曜石限量版痰盂。
他猛地一个激灵,混沌的意识被一丝荒谬的清明刺破。这东西……他明明留在仓库了!什么时候跑进袋子里的?逃跑时那么混乱,他根本没印象自己拿过它!
寒意,比体内那股阴冷气息更甚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他死死盯着那个痰盂。在窝棚几乎完全黑暗的环境中,那痰盂的黑,似乎比周围的黑暗更浓郁,更深邃,像一个小小的、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洞。
它……自己跟来的?
这个念头让他毛骨悚然。
而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随着他注意力集中到痰盂上,体内那股横冲直撞的阴冷暴戾气息,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或者说,一个隐隐的“共鸣源”?
那气息的冲撞方向,开始出现一丝微不可查的偏转,仿佛铁屑被磁石吸引,隐隐有朝着他丹田下方、靠近……某个不可描述部位的经络区域汇聚的趋势?
陈一穷先是一愣,随即,一个更加荒诞绝伦、让他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的猜测,浮现在脑海。
羊皮卷上那邪门的、被黑雾“加持”过的字符意象,昨夜他痛苦“理解”到的、关于掠夺、吞噬、炼化的残酷法门……
这该死的痰盂……该不会……是那法门某种意义上的……“配套法器”???
用来……“炼化”或“容纳”某些……污秽、阴邪、负面能量的???
所以它才会对羊皮卷的邪恶气息有反应?所以它才会自己“跟”过来?因为它“感应”到了自己这个刚刚误打误撞、以身为炉、炼化了一丝阴邪气息的……半成品“容器”?
“操……”
陈一穷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他想把痰盂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但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连抬起手臂都做不到。
而体内的变化,却在加剧。那阴冷气息汇聚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带来的不是单纯的剧痛,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要被某种污秽深渊拖拽、融化的诡异感觉。同时,羊皮卷那边也传来蠢蠢欲动的邪恶意念,仿佛在催促,在诱导。
不行!绝对不行!
用这玩意儿修炼?还不如让系统把他炸成烟花来得痛快!
求生欲(或者说,对某种恐怖未来的抗拒)压倒了肉体的痛苦。他拼命集中残存的意志,不去想那痰盂,不去管羊皮卷的诱惑,而是竭力回忆最初感应到羊皮卷时,那些相对“平和”的基础字符意象,试图重新收拢、安抚自己那溃散的气流。
这是一场无声的、在识海和经脉深处进行的惨烈拉锯战。一边是邪异痰盂的隐晦吸引和羊皮卷魔道意念的侵蚀,一边是他微弱的自我意志和那点可怜巴巴的正向(或许)气流种子。
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在冰冷的地面上结成盐霜。他牙关紧咬,牙龈渗血,身体时不时剧烈地抽搐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的意志即将被痛苦和邪念彻底磨灭时,那本一直安静躺在购物袋里的《五年修仙三年模拟》,封皮上,再次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淡金色微光。
这一次,光芒微弱到几乎不存在,但却带来一股极其清凉、极其细微、与周围阴邪气息格格不入的“静气”。
这丝“静气”的出现,如同燥热地狱里滴入的一滴清露,瞬间让陈一穷几乎沸腾错乱的识海冷却了一丝。他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猛地将残存的所有意念,都投射到那股“静气”上!
不是去引导,而是去“共鸣”,去“模仿”!
几乎同时,他丹田深处,那枚黯淡的、冰凉温热的“种子”,仿佛感应到了这外来的、同源(也许)的清凉之意,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跳动!
混乱的气流,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微小的、但确实存在的“锚点”,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却终于有了方向的方式,朝着丹田中心,那枚“种子”所在,一丝丝、一缕缕地归拢。
而那股阴冷气息和邪恶意念,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静气”和“种子”的异动有些忌惮,或者说,是被暂时“干扰”了节奏,冲势为之一缓。
陈一穷不敢有丝毫松懈,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种“共鸣”与“归拢”的感觉中。他忘记了痰盂,忘记了羊皮卷,忘记了疼痛,甚至忘记了时间。
当第一缕天光,如同吝啬的施舍,艰难地穿透窝棚入口破烂防水布的缝隙,在地上投下一小片模糊光斑时,陈一穷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中布满血丝,脸色灰败如纸,嘴唇干裂起皮。
但他还活着。
体内,那场惨烈的战争暂时停火了。阴冷暴戾的气息和邪恶意念并未消失,依旧盘踞在角落,虎视眈眈。但那股微弱的气流,终于重新汇聚在了丹田“种子”周围,形成了一个更加凝实、虽然依旧暗淡微小、却总算有了点模样的气旋,极其缓慢地自行运转。那丝来自破书的“静气”早已消散,却像是一剂及时的解毒剂,帮他稳住了最危险的时刻。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角落的购物袋。
羊皮卷静静地躺在那里,邪恶感依旧,但暂时蛰伏。
痰盂也还在,黑沉沉地,像一个无声的嘲笑,又像一个耐心的陷阱。
而那本《五年修仙三年模拟》,封皮粗糙如故,仿佛昨夜那两次救场般的微光,只是他濒死前的幻觉。
陈一穷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般的声响。
他想笑。
修仙?
别人修仙,吐纳天地灵气,服食灵丹妙药,修炼无上妙法。
他修仙,靠系统bug发的黑钱,买了一堆来路不明、邪气凛然的破烂。修炼要靠自己胡猜乱蒙,差点走火入魔。保命要靠一本疑似盗版教材偶然散发的“静气”。未来还可能要用到一个痰盂当“本命法器”?
这仙修的……真他妈的别致。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不是去拿人参,也不是去碰羊皮卷,更不是去捞那个让他心有余悸的痰盂。
而是,抓起了那本《五年修仙三年模拟》。
他靠着冰冷的混凝土管壁,借着微弱的天光,翻开这本印刷拙劣、错字连篇的破书。
目光扫过前言,扫过目录,扫过那些故作高深实则空洞的“理论阐述”,扫过那些粗糙可笑的“经脉示意图”和“灵气运行周天图”。
然后,他翻到了最后几页。
那里,通常会是参考答案,或者……用户反馈?
在最后一页的右下角,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印着一行小得几乎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字:
“如有疑问或发现内容谬误,请反馈至:玄黄修真文化交流有限公司,地址:虚无市太清路33号。客服飞剑传书:JP-520-1314-250。本公司保留最终解释权。”
陈一穷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虚无市太清路33号?
客服……飞剑传书?
JP-520-1314-250???
他缓缓地、缓缓地合上书页。
窝棚外,隐约传来遥远城市苏醒的喧嚣,和铁路支线偶尔驶过的货车沉闷的轰鸣。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污垢、指甲开裂的双手,感受着丹田处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气旋,以及体内依旧潜伏的阴冷与邪异。
然后,他轻轻地,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冥冥中可能存在的、那个“玄黄修真文化交流有限公司”,说:
“喂,客服吗?”
“我要投诉。”
“你们这教材……盗版也就算了……”
“它怎么还……兼职当临时救护车啊?”
“差评!”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