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渡江
再安宁的日子也有尽头,陆骁自觉不能一直置身事外,偏安在这桃源之中。于是在修养了几日,脚伤完全痊愈之后,就开始了酝酿自己的潜入计划。
这天早上,陆骁起床,在院里操练了一套拳法,确认手脚已经恢复往日灵活,见樊如海出来,便上前去说明。
“老先生,骁叨扰多日,如今,也该做另外的打算了。”陆骁抱拳作揖,恭敬的说。
樊如海回礼,“公子多虑了,敢问公子,如今要去往何处了?”
陆骁开始说出自己的计划,“骁今日就去金陵探听虚实,看看那叛军布防,是否有可乘之机,再稍作准备,潜入城去,寻我父母遗体。”
樊如海听陆骁居然要一个人行动,感到危险:“公子只身一人,前去龙潭虎穴,只怕险阻重重啊!”
陆骁摇头,“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贼子人多,若要强攻,虽十万之众,只怕也未能与之一敌,而若取巧潜入,只身一人,反倒不易被察觉。若潜入不得,被人察觉,我单枪匹马,脱身也极为容易。”
樊如海听了只觉得钦佩,“公子艺高人胆大,不愧有令尊遗风,可有老朽能帮上忙的?”
陆骁想了想,说:“阿雪就劳烦二位照顾了。”
樊如海点点头,“公子放心。”
陆骁想到阿雪若是知他要去金陵打探后,少不得一通长短告诫,甚至吵着要跟去,索性就没有告知阿雪。只见山头太阳已经升起,陆骁也觉得事不宜迟,告别了樊如海,出了门,樊如海又给了他一些琐碎银两,便看他疾步向前,朝金陵城方向翻山而行。
一通翻山越岭,越来越近,金陵的高墙铁壁,隔着长江,出现在陆骁眼前。
楚军的水师船只,一字排开,在金陵城外围拱卫,江上哪还有船敢走,陆骁沿江找了许久,终于看到一户船家,上前去问,船夫却也为难,说金陵自沦陷以来,楚军在城内予取予夺,生灵涂炭,城外水师亦是多行不义,打劫来往船只,无论大小,皆将钱财一应掳走,有时甚至还要伤人性命。
“看来是没有办法渡江了?”陆骁听到船夫说罢,一筹莫展。船夫见他似乎焦急渡江,便也说了一条法子,“要渡江,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陆骁听到,顿觉柳暗花明,忙问:“是何办法?”
船夫站起,指着江对面的楚军战船说,“发贼水师虽强,却有一路人的船是万万不敢动的,客官可知是哪一路?”
还有叛军不敢动的船,陆骁左思右想,霎时懂了,“洋人!”
“是。”船夫接着说,“朝廷开放金陵通商,近十年与英戈利蛮夷生意往来越来越多,金陵如今被长毛占了去,但蛮夷生意却从没断过,还是进出金陵自由。我想,一来,那长毛暂时还没有跟蛮夷开战的意思,因为普通客商见了长毛躲都躲不及,长毛估计也能从外商手里交易了,火器,日用等物,每天量大,需要蛮夷船只进出;二来,那蛮夷的船只都是远航过来的,为的自保,备了不少的火器和私兵,长毛的水军再厉害,敢头铁去顶撞蛮夷枪炮不成?所以客官要进城的话,我听说这下游十里处,有一码头专门调度些丝绸茶叶,也有不少洋人在那儿采买,客官大可前去瞧瞧,指不定有洋船可以去得金陵城内。”
陆骁听罢,谢过船夫,这就往下游来了。
行了十里,果然有一码头,一艘商船正在装货,指挥搬运工的管事是个金发碧眼,正是洋人的船。陆骁走近,那管家见了,忙喊了一声“Stop!”,伸手示意不要靠近,打扰了装运工人的进度。
陆骁一听,顿时觉得找到了炫耀的机会,于是用一口英文回答洋管事,“我有事需要找船长。”
这英文一出,直接让管事和码头的人停了手,愣在当场,可能大家都是第一次见到中国人说一口英文,听起来还算流利,整个码头鸦雀无声。
一位女士,穿着洋裙,雪白皮肤,金色卷发,约莫二十多岁,从船上下来的脚步声,打破了码头的宁静,管家看去,忙鞠躬行礼,“凯瑟琳女士。”
凯瑟琳下船来到陆骁面前,她对这个说英文的小伙子感了兴趣,伸出来右手来。陆骁笑了一声,伸出手去,只轻握了凯瑟琳四指前段便松手。凯瑟琳更加惊诧,这陆骁不仅懂得握手礼,还展现出了绅士风度,她开始自我介绍起来,这商船是她父亲的,父亲今日不在,由她代为打理。
陆骁也惊诧这么个小女生,已经可以走南闯北,远赴异国,帮家里打点生意了。交谈中,见凯瑟琳可以做主,这商船又要进到金陵城内卸货,陆骁便自称自己原本也是在商船做工的,经常远赴南洋,所以懂了英文和西方礼节,原本的雇主回国了,自己不得跟去,只好另谋差事,希望凯瑟琳这里可以接济他在船上做工。
凯瑟琳见陆骁一身粗布衣裳,是农夫的打扮,况且能说的一口英文,也可以补充一下船上的翻译人手,便也同意了他,忙叫管事亚当过来,安排他帮助搬货。
好一会儿,这就将码头货物搬完,陆骁同其他随船工人上了船,起锚,驶向金陵城中。
太阳已当空,商船路过楚军水师营寨,只是有小船载着几名军士过来盘问了一下,管事亚当不是第一次和他们照面,彼此都已经熟了,给了那盘问的军士一些碎银子,军士也就直接走了,都没有进到船舱看一眼,亚当也乐得节省时间,很快就靠岸卸货。
岸上已有平板车接应,待各箱货物装车,亚当又带着这一干船工,拉着货物走在前面。凯瑟琳下船来,上了一辆马车,接着又掀开了帘子,招手唤陆骁过来。
陆骁走到马车旁,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凯瑟琳俯下了身子,问:“英俊的绅士,我能邀请你上马车来与我同行吗?”
马车更便于掩护行踪,陆骁当然乐意,对凯瑟琳的邀请也不惊讶,只点头说了句,“这是我的荣幸,女士。”
上了车,进了城门,平时络绎不绝,人声鼎沸的门外大街,此时竟冷清许多。陆骁从马车的小窗看向外面,只见街上没有开市,各个商埠都紧闭门扉,不时有楚军队伍,五人一小队,在街上巡逻。
陆骁也不一直看外面,怕凯瑟琳生疑心,便将头扭回来。凯瑟琳见状,跟他攀谈起来,“先生,你要进金陵城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陆骁惊讶,他前面只是假装当搬运工上船,没有料到凯瑟琳竟然看穿了他的目的是进城。
凯瑟琳也知道他疑惑,接着道:“我父亲从商之前,在陆军服役了整二十年,所以,军人是什么样子,我能一眼就看出来。你虽然穿成农夫模样,但军人的特质是掩盖不了的。你的站姿总是笔直,这可不是每天弯腰劳作的农夫和工人的习惯,但军姿训练却又不是明军的操练规程,且你英语流畅,我猜你是在海外接受过西式军队的训练。你称自己想上船充当劳力,但你却是在我说出来我的船要进城的时候才说的,那你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进城么?”
凯瑟琳说完,脸上带着拆穿了陆骁的得意感。
陆骁看凯瑟琳是豪爽的人,干脆也不跟她藏着掖着了,直说道:“我很抱歉在码头时候向你说谎,凯瑟琳女士,你猜的一点也没错,我在军事学校接受过陆军训练,这次要想办法进城,完全是因为受朋友的托付,帮他在城内找人下落。”
“找谁?”
陆骁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说出来:“陆建瀛大人和他的夫人。”
凯瑟琳也不惊讶,她早想到陆骁能出海留洋,到军事院校进修,家境必然殷实,非富即贵,和陆建瀛扯上关系也是正常。
“先生,很遗憾告诉你,总督大人夫妇,早在楚军攻入金陵当天,便遇害了。”凯瑟琳说。
“这我知道。”陆骁也不隐瞒,“那,两位老人的遗体,后来被安置在哪里呢?”
凯瑟琳略微摇了摇头,“先生,我只知道大概,金陵城破几日后,楚军才开放码头,继续通商,他们要在这里建造王宫,据说要盖得比燕京的王宫还大一倍,因此找我们采买了很多石材和工具,城破后我第一次来时,城内战场已经打扫干净,见不到遗体和血迹了。”
陆骁感到失望,凯瑟琳见状,又说了一条线索说:“不过昨天,我车队路过总督府前,楚军卫兵不让我们从前门通过,说是怕惊扰了他们左翼王的车驾,我看总督府里面似乎是在吊唁,主持的正是左翼王,心中还想说,楚军的人怎么会来总督府吊唁,而且能配得上左翼王亲自来主持张罗的,会是什么人,楚军中,此次也不见有比翼王更高的将领战死。”
陆骁听到这,半问半说道:“我听闻攻入金陵的第一支楚军,就是这左翼王石破天的部队,之后他还率兵进攻总督府,总督大人夫妇就是死于他手。这么看来,你还认为石破天是会来吊唁陆总督?”
凯瑟琳点头:“在我们国家,如果可敬的对手光荣战死在自己手下,那是要帮对手收尸厚葬的,这便是骑士精神。石破天可能是见‘人死为大’,也给陆总督一个厚葬,算是敬重了。”
“哼,无耻!伤人性命,算什么敬重?”陆骁一拍大腿,激动地说了句。见凯瑟琳在一旁,又觉得失礼,想着少不得要回总督府去查看一番了,就此和凯瑟琳道别。
凯瑟琳听他要走,从怀里掏出一物赠予了陆骁,陆骁一看,是一把军用匕首,刀鞘看来有些年头,抽出看刀身却依旧锋利无比,做工上乘。陆骁把匕首握在手里,有些余温和香气。
凯瑟琳说:“先生,你们的老人讲究‘落叶归根’,我猜你要去找陆总督遗体,在这城里危险万分,这把匕首是我父亲留给我防身用的,你受人之托,一个人来敌人阵地完成使命,是个英勇的骑士,这匕首就当做你的配剑吧。”
陆骁见匕首贵重,不好接纳,忙推辞说:“我得了你提供的重要情报,已经感激不尽,不好再要这刀了。”说着就把刀递回来。
凯瑟琳伸出手,又将陆骁的手推辞回去,“你们经常说,‘无功不受禄’,今天你帮我搬运押解了这些货物,就是有功,这刀就是你的报酬了。”
凯瑟琳居然满口都是中国俗语,十足的“中国通”,陆骁说了再三,也推辞不得,就接受了。
马车行到一处,快接近总督府,陆骁见四下没有士兵巡逻,准备下车,凯瑟琳伸手,陆骁上前握手道别,这次比码头上握的重了些。凯瑟琳说:“愿上帝保佑你,英勇的骑士!”
陆骁笑了笑,说,“谢谢你,女士,也愿上帝降下神罚,将这帮乱臣贼子打入地狱!”
凯瑟琳听罢,两人相视一笑,而后陆骁便转身跳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