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璇玑天女
瑶歌城内,翰林酒家。
几个喝得微醺的纨绔子弟边倚阑观舞曲,边大发议论。
“要我说,这世间绝美之人,莫过于副城主府秦语嫣。”
一袭蓝紫色锦缎长袍加身,袖口和腰间镶嵌着金边浮云纹波绣,束发系丝绒飘带的这位,是瑶歌城青龙护法之子崔恒轩。
作为瑶歌城内数一数二的勾栏瓦肆之极,翰林酒家往往座无虚席。每逢金曜日,瑶歌城的这些个公子哥都要在此一聚,看美人抚琴弄月,听闲者吟诗颂词,人生几何好不畅快。
“何以见得?”有人应和。
“此女自幼熟识琴棋书画诗酒茶,颜如明珠美玉纯粹无瑕,型似世外天仙动静相宜,泛有亭亭玉立淑女之风。”姓崔的又言。
“私以为美则美,就是太傲了些。”说话的是羽云香主泠平远的小儿子泠长俊。
“噢?你这是有故事?”闲聊的几人忽然就八卦起来。
“我堂姐不是跟姓秦的是姊妹嘛。那日恰逢姐姐生辰,大伙正聊得尽兴。有个新来的丫鬟不懂规矩上错了菜。她仗着自己副城主千金的身份,当着众宾客的面,硬是让叔父下令对丫头施以杖刑才算了事。”
“嘶——有些蛮横了。如此看来,还是朱雀护法家的唐宛姑娘要赏心悦目些。人不仅天生丽质,脾气也是好得没话说,跟个小白兔似的软乎乎的。”又一男子美滋滋地乐道。
“哈哈哈,看不出来呀,原来尹楠兄喜欢温柔似水的。”
“洛河兄你呢?”泠长俊发问。
众公子议论半晌未得一人言,不免好奇地望向角落里一声不吭的翩翩俊公子。
此人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双眼钟天地之灵秀,双眸澄澈而深不见底。身着灰纱手持折扇,跟方才几位公子哥的富丽堂皇之像对比,有霄壤之别。
反而是他洒脱不羁的个性,让不少瑶歌城未经世面的富家子弟为之吸引。但凡遇雅集、灯会之类,必定要叫上这位古怪朋友。
“我——自然是孟将军府的长女。”
“噗!”崔恒轩一听,一口热茶直接喷了出来。
众公子哄堂大笑。
“老兄你有没有搞错,那种泼猴般的母夜叉你也敢想!?”
名为洛河的男人折扇一扇,举杯慢酌,嘴角莫名勾起了一丝笑意。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一帮没见过世面的登徒浪子在这叽叽歪歪做白日梦,恐怕是真不认识‘绝美’二字吧!”
“是何人在这清雅之地大放厥词?”
崔护法之子听此言语好不淡定,第一个从椅子上起身微倾,同众人一样注视着酒家门口。
目之所及,迷雾氤氲。而后现一灰纱婆婆,手持木色长杖,虽眼角存褶,但眸子亮而有神,面容沉稳冷冽,长发轻挽束于脑后。
婆婆身边,两个穿着素裙面纱遮脸的侍女一人手握长笛一人臂挎竹篮,细软青丝倾泻腰际,妩媚中夹杂些许清冷。
三人过厅堂由远及近,所行之处舞停乐止,众人皆被这不食人间烟火之气所震慑住了。
“这位婆婆,勾栏瓦肆乃鉴赏歌舞喝酒品茶之地,您是不是走错了?”姓崔的又稳妥妥地发挥了他的急性子。
“既是赏歌舞品酒茶,老身自然来得。”
灰纱老婆婆说着,已经使唤侍女一道坐下。
见风使舵的酒家老板娘火速沏了壶茶送上来。
“你…”
“前辈所行幽兰香袭,如果没猜错”洛河晃了晃手里的扇子,示意崔恒轩稍安勿躁。
“您就是千里之外血色沙漠的若兰前辈?”
“什么!?血色沙漠,她…她是璇玑天女的人?”
一听“璇玑天女”四字,适才还歌舞升平的厅堂之内这下是彻底安静了。仿佛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等待灰纱老婆婆开口。
璇玑天女,瑶歌城北千里之外,常年居于血色沙漠的神秘女人。听闻此女自有一股轻灵之气,年仅十六法术了得,武功更是碾压一干名门望派。
更让这些公子哥感兴趣的是,传言此女美若天仙。远观皎若太阳升朝霞,近看灼若芙蕖出渌波。只是向来清冷疏离,终日以轻纱遮面,与外界少有往来。
“正是老身。”
众人一听,无不惊慌失措面露忧色,恨不当即挖个地道溜走。但大同之间也有例外。比如方才还倾慕副城主之女的崔恒轩,此刻已经抬手作揖。
“原来是若兰婆婆,晚辈有眼无珠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前辈多担待些。”
“呵——”众人皆无语。
“我既是喝口茶的功夫,你们倒也不必如此拘谨。”
若兰婆婆接过侍女手上的茶碗。只在鼻下闻了闻,面色微僵,又放回原处。
“这茶水汤色清寡气味陈旧,是不抵咱宫里的。”
握长笛的侍女无奈摇头。
“——”众人再无语。
“今日我等来这瑶歌城,不过是想在众翩翩公子中邀请一人,与天女庆生。”
“庆生?如此说来,晚辈终于能一睹天女芳容了?”
果不其然,众多公子哥里最爱出风头的,还属生性风流的崔护法之子。
“崔老弟还真是聒噪。人家婆婆方才说了只一人受邀,你这又是哪来的自信?”
“你这话说的!论相貌论家世,我说我崔恒轩至少能排前三,在场的诸位应该都没异议吧。”
“那若兰婆婆您倒是说说,要如何才能成为那个幸运儿呢?”
有人见不得姓崔的自恋嚣张,强行把焦点转移到“受邀”这件事上来。
“很简单。想试试的后日午时血色沙漠见,到时天女自有安排。”
若兰婆婆说完,唤侍女起身离开。
众人前一秒还沉浸在明日美梦里,后一秒就瞧见迷雾再扰兰花纷飞,三人早已没了踪影。
“妙哉妙哉。早就听闻这血色沙漠璇玑宫的人神通广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有人拍手乐道。
“得天女者得天下!”有人尽兴高喊,仿佛棋局未出,胜算早有定论。
有人甚至已经叫嚣着比武切磋。
“喂喂,你们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实在不行先回去照照镜子。”
“瞧你这么嚣张,敢不敢赌一局?”
一时之间整个酒家上下忽而人声鼎沸议论声声,好不热闹。
唯独手持折扇者,又坐回原处,细指轻抚酒杯:不动用一兵一卒就搅得这里沸反盈天,传闻中通晓天地的璇玑天女,究竟何方神圣?
当日酉时,血色沙漠一片寂静。
唯有偶尔路过的三两伏翼,如梦游般目光呆滞。漫不经心地挥动着翅膀,等待暮色褪去夜色降临。
璇玑宫内,烛火摇曳。
善解人意的天女早早地通知后厨为晚归的三人备好了可口珍馐。只是近来时有头晕,没等着人影,她便径自睡着了。
“婆婆今日瑶歌城一趟,事情可还稳妥?”
半晌,高台之上纱幔背后,床榻上的女孩刚睡醒,妙龄女音香酥入骨。
“小姐放心,一切妥当。只不过…”
若兰守在纱幔边,满目忧思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
“今日在翰林酒家,我见着有个拿扇子的,无论装束性格都与那些个公子哥并非一类。以我多年四方游历的经验来看,此人不可估量。还请小姐务必当心。”
“婆婆无需多虑,纵然他是什么世外高人,只要进了这血色沙漠,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
素有“死亡之海”之称的血色沙漠,是早在妖神大战前就存在了数千年的一片南方沙漠。不同于别处充足的雨水浇灌,这里地势低洼,常年烈日焦灼使得生灵日渐消失,最终只剩下凤尾簕野蛮生长。
凤尾簕汲取养分,也释放精气,长此以往聚集了不少世间灵魂,善恶交织鱼龙混杂。庆幸的是,恶灵尚且不易离开沙漠行吞噬之恶,凡人又无法忍受高温灼烧之苦,血色沙漠无形中在人与妖之间建起一道屏障。
“小姐当真要嗜人魂骨?我看那些个纨绔子弟也不过沉迷舞乐聚众取乐罢了,也并非什么无恶不作的亡命之徒。”
“婆婆这是心软了?”
女音忽而冷冽,空殿之内回音袅袅。
“倒也不是。我…我只是不想小姐你一时气急误入邪门。”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误入邪门!婆婆放心,此事我自有考量。”
婆婆之所以这样说,天女心里自是清楚。只是好像从那一刻起,她的生活甚至命运,已经不再被自己掌控。
有人被她倾国倾城的美貌所迷,有人说她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当然依旧有一些自称名门正派的人,说她是祸国殃民的妖孽,欲杀之而后快。
换作以前,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喊着“我命由我不由天”,成为那个逆行的孤勇者。但时至今日,她试图抓紧命运,却也紧紧扼住了自己的喉咙。身心似乎在同一时间掉进了暗无天日的泥潭,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只有复仇。
“对了”纱幔中的女子坐直身子,白皙手指伸出幔外“等事情告一段落,还请婆婆同我回去一趟吧。”
老者闻之面露喜色,这才伸出胳膊去接那纤纤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