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街头绑架
出门之前,韩钧随口问了张平一句:“老耿呢?怎么没有看到他?”
张平不由得神色黯然,说:“耿叔殉职了,遗体从辽国带回来,王主事已经派人送回汴京去安葬了。还有商队的人也死了七个。不过咱们把十二个辽狗都干死了,一个也没跑掉。耿叔够猛,自己就干死了五个,可惜他的一条胳膊被砍断,天灵盖也被砸碎,太惨了!”
韩钧一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耿忠是跟随父亲韩通多年的老兵,熟悉得就跟自己家人一样。他早年丧妻,家里只有一个女儿,寄养在城郊亲戚家里。几年前韩通担任武德使之后便给他弄了个武德卒的编制,渐渐当上了班头,能够领到稍高一点的军饷。他攒了几年,又跟人借了一些钱,去年底终于在城里买了一间小小的属于自己的房子,把女儿接来住了。这次韩通派耿忠跟着韩钧出外勤,就是为了以其超强身手与丰富经验来保护儿子的安全,没想到就这样死了。
耿忠虽然只是武德司的一名小小头目,身手却是相当了得,韩钧和张平都跟他学过朴拙而实用的刀法,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韩钧心想,老耿的女儿得知噩耗还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呢。不由得情绪低落,脸色也阴沉起来。
走在街上的韩钧,一身灰色双层布袍,样貌平凡,即便有着中等偏上的身高,也并不会引人注意,倒是与他个头不相上下的高彩鸾比较显眼。虽然高彩鸾也是一身朴素的打扮,一件浅绿色窄袖短衫配一条月白色百褶长裙,脸上不施粉黛,如鸦黑发上也只插着一枚样式普通的银簪,但是像她这样百中无一的身姿及卓绝出众的样貌,注定会被路人多看几眼的。
应高彩鸾的要求,三人先到附近的云林禅院烧香还愿。然后出了寺院,往城北的集市走去。
身处千年之前的古代街市上,两段人生记忆的融合让韩钧对这个时代既觉得熟悉又感到陌生,不由得感慨万千。就这么穿越了,如同梦境一般,却又是如此的真实。
对于高彩鸾而言,同样有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毕竟离开了中原故国这么多年,在胡汉杂处的幽州似乎是呆惯了,梦里却总是出现家乡汴京的街道和老宅的场景。如今虽然还没有回到汴京,但是毕竟是汉家邦国,令她内心深处生出一丝矛盾复杂的感觉来。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的高彩鸾究竟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她眼神里的忧郁愈发浓重了。
突然前面的街道上人声喧哗,人流堵塞。原来是一辆马车刮倒了一个小贩的独轮车,筐子倒扣,干枣子撒得满地都是。小贩跟马车夫正在争吵,看热闹的路人中却有人趁机占便宜,捡了枣子往怀里、袖里揣。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更多的人加入到了捡漏的队伍中。小贩急了,抡起一根棍子往人群里乱打,顿时街上乱作一团。
人群四散奔逃,韩钧觉得有点不对劲,叮嘱张平道:“护住高娘子。”
两人挡在高彩鸾前面,避向街边。然而人流拥挤而来,一个汉子踉踉跄跄地撞过来,被张平一脚踹了出去。又有一个挎着竹篮的妇人撞过来,韩钧略一迟疑,便见那妇人从竹篮里抓了一包东西掷过来,韩钧抬手一挡,却是个薄薄的纸包,一下子破裂开来,里面全是干粉。
韩钧只觉一阵异样的香味进入鼻子里,暗叫了一声不好,整个人登时就僵住了,一动也动不了。张平和高彩鸾也是一样,同时中招。
只见那个被张平踹倒在地的汉子已经爬了起来,跟妇人一起过来,一左一右搀扶着高彩鸾离开了现场,快速地登上了停在不远处街边的一辆马车。
瘫倒在地上的韩钧和张平眼看着人群渐渐散开,却没有人理会他们,想张口喊人也喊不出来,很快便丧失了神志。
韩钧清醒过来已经是在大半个时辰之后了,人已经躺在了武德司大名房的后院房间里。王林皱着眉头看着苏醒过来的韩钧,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出去了。
韩钧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将高彩鸾带走的肯定是辽国的细作,自己身为专业特工居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中了招,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个场子要是找不回来,他必定会沦为同行中的笑柄。
武德司大名房处于半公开的状态,没有牌匾,主事不着官服,士卒不穿铠甲。即便如此,时间长了也瞒不住当地人,更别说辽国细作了。可以想见,暗处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武德司为了保密,自然也会采取一些措施,诸如设置多处后门及隐藏在相邻民宅中的暗门,以便掩饰敏感人物的进出行踪。韩钧一行人出去时显然有些大意了,高彩鸾已经恢复了本来的容貌,难免会被辽国侦南司的眼线盯上。
韩钧回到武德司大名房不一会儿,就有一支羽箭落入他所住的后院里,箭杆上裹着一张纸条。有人发现后立刻上交到了主事王林手里。王林亲手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限午时二刻于城北集市大石桥上由韩钧亲自交还幽云舆图及三页侦南司密档,确认无误后将放归高彩鸾,逾时不至必杀之。
王林看完略一思索,马上派人去找韩钧过来。然后两人同时去高彩鸾房里搜查,把她仅有的一个包袱打开了。只见除了几件衣物和首饰、一点碎银子之外,果然还有一个卷轴和三页纸。
两人展开卷轴,但见一幅地图呈现在眼前。图上一行大字——幽云十六州马步军驻防分布图。图上详尽地绘制着幽云十六州的山川、城池、道路及各地驻军兵力,各州刺史和各关城守将的名字,还有马军、步军的数量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精确到了个位数。
虽然这些年来武德司通过各种手段,已经把幽云诸地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但是也没有掌握得这么全面,其价值还是相当大的。这幅地图即便在辽国高层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接触到的,绝对是属于机密级别的。
看完地图,韩钧又分别展开了那三页纸,只见四边印刷有方框,框外印有侦南司字样,还有由人填写的日期和细作代号,整张纸上写着细密而工整的小字。
三张文档上写的都是夜枭的名字,这个代号韩钧可是太熟悉了。六年前武德司第一次从潜伏在辽国高层的间谍“牛郎”那里获知了这个辽国侦南司的细作存在,然后为了揪出这个人,大周后宫里先后进行了几轮大清洗。
“符皇后自从征南唐途中染上暑热之症,太医束手,药石无效,病故已逾半月。后位暂缺,诸妃虽暗中角逐,然圣意难测。以吾所见最有可能上位者或许是符皇后之妹符贵妃,其父卫王符彥卿一向被郭荣所倚重,于周国北境对抗我大辽。”
“郭荣虽有侵凌幽云之志,又当盛年,然其身体外强中干,罹患心悸之疾,每每中夜惊醒,汗出如浆。自伐南唐归来之后,因感伤符皇后之殁,似有加重之象。闻宫人暗议,荣身边有太医日夜侍候,不敢稍离,唯恐龙体不测。”
“日前,郭荣召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言及义社十兄弟夜聚宴饮一事,赵貌似不以为意,云众人久未相见,不过是趁生辰之际小聚尔。然赵双股战战,内心恐极。君臣如此相互猜忌提防,非周国持久强盛之兆也。”
看到这些,王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显然这是潜藏在大周宫廷中的夜枭所报之消息。内容是经过重新抄写过的,不是原件。夜枭的原件应该是采用了某种加密方式所写,由侦南司解密翻译之后才送到萧思温案头上的。
面对这些夜枭传送出的最新消息,说明多年来的几轮大清洗都没有能够拔除这个后宫中的辽国细作,其隐藏之深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