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酱第三章 再见
许寒生身体情况还不是很稳定，有时候他会突然微微皱起眉头，尽管他本人已经尽力的在忍耐，林然还是察觉到了
按道理说，他身旁应该跟着护工，可是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许寒生行动不便，所以他睡觉的地方就在他的办公区域隔壁，但是他常常都不回去，夜里就睡在办公区的便携小床上
应该是闲置在那的，正好许寒生就拿来用了
刚来的时候，因为要全面了解堤坝的情况，许寒生上上下下需要好几趟，又怕因为自己影响同事的进度，干脆就在下面坐很久，饭也顾不上吃。
即便这样，他还是深感无力，他出事以后再次投入到曾经的工作中时，才切切实实感觉到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这天林然打了饭上来，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砰”的一声，她丝毫没有犹豫没有敲门就直接推开门冲了进去，就看到许寒生狼狈的倒在地上，轮椅侧翻在他旁边
听到开门的声响，许寒生一抬头就撞进林然的眼睛里，神色明显有些慌乱。
他下意识的拽过地上的毯子想遮住自己的双腿，林然已经快一步走到他面前。
“我不知道它会翻倒…”他低着头说，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
林然没有回他的话，她把手中的饭盒放到桌子上，又安静的蹲到许寒生旁边，目光落在他攥紧的手指上
“老师，我扶你起来，好不好？”
一只手正想去搀扶住许寒生，她却看到毯子边缘有水渍漫延开来，林然知道那是什么。
许寒生的输尿管掉了。
空气中逐渐有一股腥味散开，许寒生觉得，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最煎熬的时刻。
他从轮椅坐到床上，想给自己换一条裤子，手没扶稳，就这样摔了下去，慌乱中只感觉到下体有一阵痛感。
空气安静了几秒，但对于许寒生来说，这几秒，他第一次有了一种生平从未有过的念头
不如就这样死了吧。
可是他不能
林然看到他艰难的抬起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苦笑着
“林然，你能帮我拿一下手机吗，就在桌上，然后你今天先回去吧，今天我这里不用你帮忙了。”
林然听着他一口气说完，他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这个点，应该是程柏松一众负责人开会的时间。
许寒生知道
林然没有动
“老师，”
许寒生听到她叫他，可是他的头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接着他就感受到一片温暖轻柔的贴上了他的背，像是怕弄疼了他
“别…林然…”
“脏…”他瞳孔紧缩，几乎是颤抖着说出了这个字
许寒生并不沉，他来不及反应去挣扎，就被林然用一种从背后抱着的姿势放到了轮椅上，输尿管“啪”的落到地上，毯子已经完全湿透了。
林然把他抱上去坐稳了以后，一句话也没有说。
拿过自己来的时候跟饭盒一同放在桌上的外套，动作没有丝毫停留的直接盖在了许寒生腿上
她走过去抽了几张纸，把装饭盒的塑料袋腾出来，直径走到了那潭狼藉旁边，正要蹲下来，许寒生突然惊慌失措的喊了一声
“别，林然，”
“求你了。”
他说，求你了。
林然形容过许寒生的声音，像潺潺的流水。
如果声音有颜色，许寒生的声音，应该是最温柔最温暖的颜色。
可是此刻他却用这样悲伤和沙哑的语气，哀求她。
林然听不到温暖，只听到隐忍的痛苦。
林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想为许寒生收拾干净，可是她没有办法忽略许寒生的情绪。
她想对他好，但是她不想冒犯到他。
许寒生痛苦的别过脸，双手无力的垂着，脸色惨白得吓人。
却有一种破碎的美丽。
林然把塑料袋和纸巾放到一边，走到许寒生面前蹲下，抬头看着他，
他依旧是看向旁边，不敢直视林然的眼睛，
他全身都在颤抖，以一种自己无法控制的状态
“老师。”
林然轻声唤他，许寒生不敢回头
“你不脏。”
“你不想我弄，我就不弄了，没事的。”
林然说着，试图平复他的情绪，一只手试探性的放到许寒生握着的手掌上，一遍一遍的轻拍着，
许寒生想起来自己在病房里说的那一句“国家需要我”，也许从他的下半身瘫痪的那一刻起，他跟这句话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切断了，而且断的彻底。
“没事的，没关系的。”
直到许寒生的情绪平复下来，林然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她站起来绕到轮椅后头把许寒生推到桌前，又绕到前面打开了饭盒。
木耳炒肉丝，冬瓜炖萝卜
都是些清淡的菜
“你先吃着饭，吃饭身体才会好，”林然说，不知怎么的用上了一些哄小孩的语句“你好好吃饭，我就走了，好吗？”
林然不知道这么做管不管用，她只能尽力放柔语气，好让眼前这个近乎破碎不堪的人知道，她不会伤害他。
然后她就看到许寒生轻轻的点了点头
许寒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真的这样轻易的被她哄得乖乖的坐在桌前吃起了饭
林然把筷子递给他，他也安静的接过。
看到他吃了一口以后，林然就绕过桌子，到许寒生后面去了。
许寒生吃着饭，却感觉不到任何味道。
他虽然背对着林然，但他的耳朵可以听到，林然在为他收拾地上的东西。
她没有叫程柏松过来。
她也不打算叫程柏松过来，相比林然，程柏松应该算是许寒生的同事，叫他过来其实比林然来做这些，好不了多少。
许寒生自己也知道的。
如果有得选，他希望谁也没过来，就让他自己一个人躺在那潭狼藉里，躺一辈子也行。
他此刻什么也没有说，沉默的往嘴里塞饭。
他听着门打开，关上，又打开。
林然拖了地以后，下楼丢了东西，洗了个手，又上来走到许寒生旁边坐下，打开自己的那份饭盒，吃了起来。
屋里刚才的腥味已经散去
“好吃吗？”林然若无其事的扒了一口饭菜，“这里的菜大多都是辣的，你是A市人，应该吃不了辣。”说完她又补充道“不过你也不能吃辣。”
林然从自己的碗里夹了一块肉放到许寒生的碗里
动作停了一下
“老师，我听过程谦教授的课，”林然说着，又吃了一口饭，“你当时在国外，当时有一节课上你说了一句话。”
“你说该做的步骤一个也不能少，要脚踏实地的去走好每一步。”
许寒生动作一僵
林然说的课，是许寒生许多年前刚出国的时候的记忆。
林然不提及的话，他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印象
林然知道他。
“生病了也是一样的，”林然继续说“你只是病了，病了不是犯错，但病了也需要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扒完最后一口饭，林然放下筷子，来浦江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比从前圆润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
不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面色也有些红润了起来。“你需要人照顾，我不觉得你脏。”她看着许寒生“你知道吗，我高中的时候，程谦老师的那堂课我听了很多遍，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记得，我当时只是觉得你对建筑语言里流露出的情感，让我对一些本来模糊的东西开始有一种具象的认识。或者说是期待，我有过想放弃的时候，但是我又觉得，如果我放弃了，那我可能也没有办法看到你眼里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了。你曾经支撑过我的整个高三，即便我们完全不相识，你不知道我是谁，我也没有在现实中见过你，但是你看，你是个多么有力量的人。”
在许寒生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林然告诉他
你看，你是个多么有力量的人。
许寒生抬头看向林然，神色中掺杂着复杂，他想开口说什么，但张了口，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林然也没有想要他回应什么，她只是想给这个人，一点点力量也好，她想让这个人知道，他很好。
尽管显得笨拙，但她看到许寒生紧绷着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林然又说“刚才我擅自拿了你的衣服”她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小床，上面叠放着干干净净的许寒生的衣物。“你想换衣服的话，我送你回隔壁的房间里。”她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折叠床不是很稳，”
言下之意是让他回房间休息。
林然并没有深思自己有没有逾越，她想这么做所以就这么做了，但如果许寒生表现出点点的不适，她自己就会退到八百里以外。
她说完以后，等待着许寒生的回复。
那边的人又低下了头，小声的说了一声
“好。”
林然回到住宿的地方后，收到了姜婉君的信息，实践工作将在三天后结束，同一时间，林然收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
填志愿的那天，林然犹都没犹豫一下，直接报了A大的中文系
入学时间是在一个月之后，录取通知书应该会在最近送到林然的家里。所以她还需要回去一趟。
在浦江的时间不长不短，但每一天林然都睡得很安稳，心情也很舒畅，浦江的雪山，窗外碧绿的江水，新鲜的空气，突然都变得那么的让人难以割舍。
今晚的夜里下了雨，林然躺在床上，浏览着A大中文系的相关资料跟照片，A大的图书馆，食堂..
许寒生当时也是在这个地方上学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敲打着屋檐，不时的吹来的一阵阵风中有潮湿的泥土的气味。
想到许寒生，林然在床上打了个滚,盯着天花板出了会神。
林然第二天见到许寒生的时候，他正和往常一样，在看书。
工程已经竣工，相关人员都在陆陆续续的离开，负责的老师说这几天都没有什么需要助理帮忙的了，让林然自己好好休息几天。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许寒生时，他也是这样坐在轮椅上，背影单薄，像一棵枯萎了的树，没有一点生机，他安静的坐在一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想要掩盖眼底的哀伤。
林然进来的时候，许寒生被吓了一跳，林然看到他手忙脚乱的抬起本来在翻书的手然后好像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又急忙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的摆正姿势，
林然笑出声，许寒生抬眼看她，有些无措的笑了笑
许寒生没想到林然还会来，他最近时不时的就会回想起林然那天说的话，他知道自己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
他不知道林然知道多少他的事
许寒生对于那次事故怀着很大愧疚，他无法释怀，对于世人的指责，他并不允许自己回避，他不知道怎么去弥补，他只有不让自己好过，才可以减轻他心里的负罪感。
但是这个学生依然敬重着他，鼓励他，告诉他要往前走，至少在这个学生面前，他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样。
“老师，”
听到林然唤他，许寒生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就听到她问
“你住在A大附近吗？”
林然走过去坐在许寒生对面，双手撑在桌上。
许寒生不知道林然为什么这么问，还是放下手中的书，认真的点了点头
林然看到他这个动作，若有所思了一会，笑盈盈的说
“老师，我是A大的新生，我觉得我们还会再见的。”
许寒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林然才听到他说
“林然，我已经不在A大上课了。”
他好像总是低头，总是垂眼
许寒生还没出事以前偶尔会去A大讲课，林然是听到别人说的。
林然好像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似的，不在意的笑了笑，“我说，我们肯定会再见的，那就一定会再见。”
林然的老家距离A市有将近两千公里，她独自一人来了，见到了这个眼里已经没有光了的人。他奄奄一息，支离破碎。
但是却让林然萌生出一种奇妙的不曾有过的想法，她想给予许寒生力量，就像曾经只有书本和晚风陪伴着她的那些孤独的夜晚得到的能量那样。
许寒生渐渐的习惯了林然的存在，她总是时不时的过来，跟他聊一些有的没的，许寒生也安静的听她说完，耐心的回答她的问题。
林然离开的那天没有告诉许寒生，直到过了几天之后许寒生才从程柏松嘴里听到，他什么也没说，只淡淡的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空旷的办公室重归于安静，许寒生返程的日期定在下周，
许寒生的行李并不多，只有两三套换洗的衣物，这天他收拾完行李坐在窗边，突然想起来林然的那句“还会再见的”。
许寒生无奈的笑了笑
窗外开始落雨，阵阵微风吹进来掠过他的单衣，
突然变得有些冷。
此时的林然已经回到了老家，在邮递员要把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往曾经的家中送之前有惊无险的截了下来，她并没有回“家”。
回来之后，林然就住在酒店里，那天她其实不是故意没跟许寒生打招呼的，只是差点睡过了头，起床后匆匆忙忙的就赶紧直奔车站。
她上一次这么跑步还是在两年前运动会跑接力的时候
好在林然通过姜婉君辗转的拿到了许寒生的电话号码，她还记得自己在听到程柏松说许寒生不用微信时候的表情
她又觉得好笑
林然打开备忘录看了一眼那串数字，心满意足的起床收拾行李去了
通知书拿到了，她买了明天去A市的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