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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尤若昭背上的鞭伤,在那罐劣质药膏和自身顽强的求生意志下,终于渐渐收口,结痂,留下纵横交错的、丑陋的疤痕。

高烧也退了,虽然身体依旧虚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至少,她能够自己坐起来,能够扶着墙壁勉强走几步。

那方小院依旧是她的囚笼,只是看守似乎不如之前那般严密了。

或许王静姝觉得她已经彻底被打垮,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这天午后,天气有些阴沉。

尤若昭靠坐在窗边那把吱呀作响的旧椅子上发呆。

外面似乎比平日里要嘈杂一些,隐约能听到前院传来车马声和人语声,似乎有什么贵客临门。

她本不想理会,再尊贵的客人,也与她无关。

但一种莫名的、微弱的好奇心,还是驱使着她,挣扎着站起身,悄悄挪到院门后,将眼睛贴近那条熟悉的门缝。

视线有限,只能看到前院方向回廊的一角。只见几个穿着体面的小厮垂手侍立,气氛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就在这时,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尤若昭屏住了呼吸。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角玄色织金的衣袍,质料是肉眼可见的昂贵与挺括,随着主人的步伐,在微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沉静而尊贵的光泽。

然后,她看到了他。

一个身量极高的年轻男子,正从回廊那头缓步走来。

因是侧对着她这个方向,能清晰地看到他挺拔如松的背脊,宽阔的肩膀,以及线条流畅利落的下颌。

他似乎在与引路的尤文杰说着什么,微微侧首。

就这一个侧影,便带着一种与这尤府格格不入的清贵之气。

那不是尤文杰那种刻意端着的官威,而是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沉淀在骨子里的从容与疏离。

他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只能隐约觉得鼻梁很高,唇线薄而分明。

但仅仅是这样一个远远的侧影,一种难以言喻的、强大的存在感便扑面而来,让躲在门缝后的尤若昭,心口莫名地一紧,下意识地攥住了衣角。

这就是……太子殿下吗?

她只在市井流言和尤若灵得意的炫耀中听说过这个名字,知道他是储君,是未来天下的主人,是尤若灵梦寐以求的夫君。

原来,是这样一个人。

就在她心神微恍之际,那玄色的身影已随着尤文杰转过了回廊拐角,消失在视线之外。

前院的喧闹声似乎也渐渐远去。

尤若昭依旧靠在门板上,心跳有些快,方才惊鸿一瞥的身影,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澜。

她正兀自发愣,院墙外却传来了两道她极其厌恶的、属于她那两个嫡出弟弟的声音。

“喂,你刚才看见了吗?太子殿下!” 这是十二岁的尤若宇,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咋呼和兴奋。

“看见了看见了!阿爹让我们在书房外候着,我偷偷瞧了好几眼!” 尤若航忙不迭地接话,语气同样激动,“殿下那袍子,怕是值咱们半年的月钱吧?”

“岂止!你懂什么!那可是云锦,贡品!” 尤若宇一副见多识广的口气,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猥琐的窃笑。

“诶,你说,刚才太子殿下路过这边的时候,里头那个……会不会也扒着门缝偷看啊?”

他话里的“里头那个”,指的显然就是被关在小院里的尤若昭。

尤若航立刻会意,发出嘎嘎的怪笑声:“那肯定啊!她那种人,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太子殿下这般人物吧?不得看得眼睛都直了?”

“嘿嘿,看得直了又有什么用?” 尤若宇语气里的恶意毫不掩饰。

“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身份玩意儿!一个马上要嫁给老鳏夫的贱婢子,还敢癞蛤蟆看天鹅?我呸!”

“就是!她也就只配在门缝里偷偷摸摸看一眼了!等过几天赵家来抬人,看她还能不能扒着这门缝不放!哈哈哈!”

两个半大少年在外头你一言我一语,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清晰地传进院内,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尤若昭靠在门后,听着那些刺耳的嘲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扶着门板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方才因那惊鸿一瞥而生出的些许微澜,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

是啊,她是癞蛤蟆,是只配躲在阴暗角落里偷看的贱婢子,是即将被塞进花轿、送去给老鳏夫做填房的、无足轻重的存在。

而那个人,是云端之上的太子,是尤若灵心心念念的良配,是与她隔着天堑、永无交集的存在。

一股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她缓缓滑坐在地,将脸埋入膝间。

门外,尤若宇和尤若航嘲笑够了,觉得无趣,脚步声渐渐远去。

小院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可是,方才那个玄色的、挺拔尊贵的身影,却如同烙印一般,清晰地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尤若昭缓缓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身,膝盖因为久坐而有些发麻。

她扶着粗糙的墙壁,一步一步,挪回了那间仅能遮风避雨的屋子。

屋子里光线昏暗,唯一一面模糊不清的铜镜,还是母亲生前用过的旧物,边缘已经起了绿色的铜锈。

她走到镜前,抬起手,用袖子用力擦了擦镜面上厚厚的灰尘。

一张脸,逐渐在昏黄的镜面中清晰起来。

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最近的伤病,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下巴尖尖的,更衬得那双眼睛大得有些惊人。

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方才未干的湿意,眼尾泛着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像是在无声地哀求。

嘴唇没什么血色,微微抿着,带着一种脆弱的倔强。

因为消瘦,脸颊上那点原本就不甚明显的婴儿肥彻底消失了,轮廓清晰得近乎锋利。

可偏偏配着这样一双氤氲着水汽、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眸子,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能轻易勾起人心底最深处怜惜的破碎感。

尤若昭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知道自己生得不差,甚至可以说,继承了母亲当年能让父亲动心的好样貌。

只是过去十几年,在刻意的打压和磋磨下,她像一颗被尘土掩盖的珠子,黯淡无光,自己也几乎忘了,擦去灰尘后,这珠子或许也能折射出些许微弱的光芒。

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蓄满了眼眶,盈盈欲坠。

她看着镜中那个泪眼朦胧、楚楚可怜的身影,心头猛地一悸。

好一张……我见犹怜的脸。

尤若灵常常对着镜子练习各种表情,或娇嗔,或温婉,她说,这样才能在需要的时候,展现出最得体的模样,抓住想抓住的人的心。

尤若昭从前只觉得她矫揉造作。

一个疯狂的、不计后果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再次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并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都要清晰。

若是……加以利用呢?

她想起方才那个惊鸿一瞥的、尊贵无比的玄色身影。

想起尤若灵志在必得的炫耀。

想起王静姝冰冷的安排。

想起赵指挥使那令人作呕的传闻。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苍白的脸颊,拂过那双含着泪、却渐渐沉淀出冰冷决意的眼睛。

眼泪,可以是软弱的象征,也可以是……最锋利的武器。

她对着镜子,尝试着微微调整了一下眼神的角度,让那层水光显得更加动人,让那份脆弱显得更加无助,也更加……引人探究。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用力抹去了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

很好。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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