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酱地牢里比之前更加阴冷潮湿。
墙壁上渗出的水珠，混着血腥味和霉味，形成一种让人作呕的气息。
阿古拉被铁链吊着，双脚离地，整个人像一块破布。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盐水鞭子留下的伤口纵横交错，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化脓。
他已经在这里被吊了整整两天两夜。
不给饭吃，不给水喝，每隔一个时辰，就有人进来，用鞭子狠狠地抽他一顿。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意识在清醒和昏迷之间来回摇摆。
“哗啦——”
一桶冰冷的盐水，兜头浇下。
刺骨的寒意和伤口上钻心的剧痛，让他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费力地睁开肿胀的眼皮，看到了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卫昭。
今天的卫昭，和他前几天见到的，有些不一样。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头发用一根黑色的带子利落地束在脑后。他的脸依旧憔悴，但那双眼睛里，却不再是之前的狂躁和痛苦，而是一种沉静到可怕的冰冷。
那是一种看死人的眼神。
阿古拉的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寒意。
“卫昭……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他的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叫。
卫昭没有理他，他搬了张椅子，在阿古拉面前坐下，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刀光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晃得阿古拉心惊肉跳。
“想死？”卫昭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可以。只要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
阿古拉冷笑一声，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你休想……”
“是吗？”卫昭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用刀尖轻轻地划过他胸口的伤疤，“你们北戎人，最看重血脉的传承，对不对？”
阿古拉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听说，你们北戎的老可汗，也就是你的父汗，身体已经不行了。他有十几个儿子，但最看重的，就是你大哥，和你。”
“你大哥勇猛，但有勇无谋。而你，阿古拉，虽然排第三，但最有心计，也最得老可汗的宠爱。如果不出意外，下一任可汗，就是你。”
卫昭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一下一下地敲在阿古拉的心上。
这些事，他是怎么知道的？这都是北戎王庭内部的机密。
“可惜啊，你现在落在了我的手里。”卫昭用刀背拍了拍他的脸，“你猜，如果我把你阉了，再把你送回北戎王庭，会怎么样？”
阿古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卫昭的眼神冷得像冰，“一个不能传宗接代的王子，在你们北戎，下场是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你的那些兄弟，会把你生吞活剥了。你父汗，也绝对不会把汗位，传给一个废人。”
“你……你这个魔鬼！”阿古拉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恐惧。
“我再问你一遍。”卫昭的刀尖，缓缓地，向下移动，停在了他的小腹上，“沈清晏的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说过了，是死胎！生下来就是个死胎！”阿古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死胎？”卫昭冷笑，“是吗？我怎么听说，那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哭声很响亮呢？”
阿古拉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你……你怎么知道？”
他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卫昭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
他在诈他。
“看来，不是死胎。”卫昭的刀尖，在他的小腹上，轻轻地压了压，划出了一道血痕，“说，孩子在哪？”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阿古拉快要疯了，“我只知道，那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就没了！父汗说那孩子不祥，让……让处理掉了！”
“怎么处理的？”卫昭步步紧逼。
“我不知道！这种事，怎么会让我一个王子去管！”阿古拉嘶吼道，“当时负责这件事的，是……是宫里的一个老嬷嬷，叫乌兰！对，是乌兰嬷嬷！”
乌兰嬷嬷。
卫昭记住了这个名字。
“她人呢？”
“死了！早就死了！”阿古拉急切地说，“那件事之后没多久，她就得了急病死了！卫昭，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你放了我吧！求你放了我！”
“死了？真是巧啊。”卫昭的语气里，满是嘲讽，“一个知道秘密的人，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他的刀，又往下移了寸许。
“啊——！”阿古拉发出了一声惨叫，“别！别！我说！我说！”
他剧烈地喘着粗气，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乌兰嬷嬷……不是病死的！是……是被灭口的！”
卫昭的眼神一凝：“谁干的？”
“是……是我大王妃！”阿古拉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这个名字说出来，“就是我大哥的母亲！她一直视沈清晏为眼中钉，觉得她一个大梁来的女人，分走了父汗的宠爱。她怕那个孩子，会威胁到我大哥的地位！”
大王妃。
又一个名字。
“所以，是她下令，杀了我的孩子？”卫昭的声音，冷得能结出冰来。
“不……不是！”阿古拉赶紧摇头，“不是杀！是……是送走了！”
卫昭握着刀的手，猛地一紧。
“送走了？什么意思？说清楚！”
“我……我也是后来无意中听说的。”阿古拉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被什么人听到，“大王妃当时，并没有直接杀了那个孩子。她好像……好像是买通了乌兰嬷嬷，让她对外宣称孩子是死胎，然后，把孩子偷偷送出了王庭。”
“送到哪去了？”卫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了……”阿古拉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这种绝密的事情，大王妃怎么可能让别人知道？乌兰嬷嬷一死，这条线就彻底断了！卫昭，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这是我最大的秘密了！求你，给我个痛快吧！”
卫昭看着他，眼神变幻不定。
阿古拉不像是在撒谎。
孩子没死。
被送走了。
这个消息，像是一道光，瞬间照亮了他黑暗的世界。
虽然，这道光很微弱，但至少，是希望。
他的孩子，还活着！
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但紧接着，是更深的恐惧和担忧。
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被送出王庭，能活下来吗？
他被送到了哪里？现在又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最后一个问题。”卫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激动，“沈清晏，是怎么死的？”
提到沈清晏，阿古拉的眼神有些闪躲。
“我……我说了，乱军之中……谁知道……”
“看着我的眼睛。”卫昭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压，“阿古拉，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阿古拉的嘴唇哆嗦着，挣扎了很久，才终于开口。
“她……她不是乱军中死的。”
“她……是自杀的。”
卫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们兵败，王庭大乱。她从关着她的地方跑了出来。很多人都想抓住她，献给你，将功赎罪。我大哥……也派人去抓她。”
“她一直往你们大梁军阵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喊着你的名字。”
“后来，她被我大哥的人追上了，围在一个小山坡上。她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她不想被我们抓住，当成礼物送给你，让你为难。”
“所以，她拿出那块你送她的玉佩，对着自己的心口，刺了下去。”
阿古拉说完，就不敢再看卫昭的眼睛。
卫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自杀的。
她是为了不拖累他，才自杀的。
他胸口那块贴身放着的玉佩，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心口一阵阵地抽痛。
他一直以为，是有人杀了她。他要为她报仇。
可到头来，她却是被他自己，被他这个懦夫，活活逼死的。
他送她的定情信物，真的成了杀她的凶器。
“呵呵……呵呵呵呵……”
卫昭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比哭声还要悲伤，还要绝望。
地牢里，阴风阵阵，仿佛有无数的冤魂，在跟着他一起笑。
笑他这个天底下，最可笑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