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近乎消极抵抗的评估报告,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陈幕等待着它可能激起的涟漪,甚至是巨浪。他做好了被王铭斥责、刁难,甚至更糟的准备。
然而,第二天风平浪静。
王铭召他进办公室,只是随意翻了翻那份薄薄的、结论含糊的报告,脸上看不出喜怒,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宽容。
“嗯,情况复杂,谨慎点是对的。”王铭将报告扔在一边,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废纸,“陈经理初来乍到,多熟悉熟悉公司的运作风格也好。‘清河坊’的事,先放一放。”
这种反应,比直接的怒火更让陈幕感到不安。他宁愿王铭暴跳如雷,那至少证明他的反抗产生了影响。现在这种轻描淡写的处理,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无视,仿佛在说:你的小动作,无足轻重。
他感觉自己蓄力打出的一拳,砸在了棉花上,徒劳,且更显可笑。
接下来的几天,王铭没有再给他分配核心任务,只丢给他一些整理归档、校对合同的边缘性工作。他被无形地边缘化了,像一件被暂时搁置的工具。办公室里的同事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玩味和疏远,那层因“林先生”而镀上的金光,似乎正在褪色,露出下面并不坚实的底色。
这种刻意的冷落,比高压的工作更折磨人。它像一种慢性的精神凌迟,消磨着他的意志,提醒着他的处境和无力。
周五下午,陈幕正对着一堆枯燥的历史合同条款昏昏欲睡,办公室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不易察觉的骚动。他抬起头,心脏骤然一缩。
林翰飞在一群高管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步伐沉稳,目光随意地扫过办公区,没有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却让整个空间的空气瞬间凝滞,所有敲击键盘的声音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王铭立刻从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小跑出来,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躬身引着林翰飞走向深处的会议室。
经过陈幕工位附近时,林翰飞的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的视线,如同掠过水面的飞鸟,在陈幕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不足半秒。
没有表情,没有示意,甚至没有任何可以被明确捕捉到的关注迹象。
但陈幕却感觉像被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那一刻冻结了。那一眼,看似无意,却仿佛穿透了他所有的伪装,看到了他内心的挣扎、不安,以及那份被他丢进回收站又重建的、不合格的报告。
林翰飞一行人消失在会议室厚重的门后。办公区恢复了之前的低噪,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却弥漫开来,久久不散。
陈幕坐在那里,手指冰凉。他知道,林翰飞的出现绝非偶然。这更像是一次无声的巡视,一次对他这个“特殊安置人员”的审视。而那短暂的一瞥,就是结论——他看到了一个不听话、尚未完全驯服的棋子。
下班时,陈幕最后一个离开。他站在空无一人的电梯里,看着镜面中自己苍白而疲惫的脸。西装革履,却掩不住从内里透出的惶惑。
他走出写字楼,初冬的夜风带着凛冽的寒意。他不想立刻回到那个因为那笔钱而气氛微妙的家里,也不想去找任何人倾诉——他无人可诉。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那个能望见景隆大厦的街角。商场已经关门,那片区域沉入黑暗,只有“时光里”所在的那个角落,似乎还隐约透出一丝微弱的光?或许是错觉,或许是远处路灯的反光。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他迟疑地接起。
“陈幕先生?”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低沉、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男声,很陌生。
“我是。您哪位?”
“我姓沈。”对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关于‘清河坊’,关于瀚海星辰,或许,关于你真正想做的事情,我们可以聊一聊。”
陈幕的心猛地一跳,呼吸骤停。
姓沈?是谁?他怎么知道“清河坊”?怎么知道瀚海星辰?怎么知道……他内心的想法?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陈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对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透过听筒,带着一丝神秘的意味:“明天下午三点,‘拾光’咖啡馆,靠窗第二个位置。如果你想知道棋盘的另一面,欢迎前来。”
说完,电话被干脆地挂断,没有给陈幕任何追问的机会。
陈幕握着手机,站在寒冷的夜风里,感觉一股冰冷的战栗从脊椎一路窜上头顶。
林翰飞的无声审视尚在眼前,这个神秘“沈先生”的电话又接踵而至。
棋盘的另一面?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棋子,林翰飞是棋手。可现在,似乎出现了另一个执棋的人?
这通电话,是新的陷阱,还是……一线挣脱的微光?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这片看似秩序井然、实则暗流汹涌的都市丛林里,一场围绕着他,却又远超出他自身分量的无声惊雷,正在悄然酝酿。
而他,正站在风暴即将降临的中心,进退维谷。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