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风波后,沈婉与萧彻之间的相处,似乎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治疗依旧每日进行。沧澜院的暖阁内,药雾氤氲,空气中弥漫着苦涩与辛辣交织的独特气味,却也渐渐混入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沈婉身上的清冽药香。
沈婉全神贯注,指尖捻动着金针,精准地刺入萧彻腿部的穴位。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专注而圣洁的美感。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却恍若未觉。
萧彻靠在浴桶边缘,闭目忍受着药力与针力带来的、熟悉的剧痛与疏通感。但不知从何时起,他的注意力,开始无法完全集中在疼痛上。
他的感官,不由自主地捕捉着身边人的一切细微动静。
她轻浅而平稳的呼吸声。
她偶尔因费力而微微蹙起的秀眉。
她指尖不经意划过他皮肤时,那一点微凉而柔软的触感。
还有她身上那股淡淡的、与他周围一切奢华熏香都截然不同的、清苦却让人心安的气息。
这种气息,似乎能奇异地缓解他经脉中冰火交织的煎熬。
沈婉需为他施针于后背几处大穴。他需褪去上身衣衫,伏在特制的软榻上。
男人的脊背宽阔,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却因久未日照和毒素侵蚀,显得有些过于苍白,上面甚至残留着几道陈年旧疤,昭示着主人并非养尊处优之辈。
沈婉目光扫过,心无旁骛,指尖稳如磐石,落针又快又准。
然而,当她的指尖偶尔为了确认穴位位置,轻轻按压在他微凉的皮肤上时,两人都能感受到那瞬间接触带来的、细微却无法忽略的战栗。
萧彻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又强迫自己放松。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和她靠近时,发丝几乎要拂过他耳廓的微痒。
沈婉亦并非毫无所觉。手下这具躯体虽然残疾,却依旧蕴藏着男性的力量与美感。她必须耗费极大的自制力,才能将一切杂念摒除在外,只将他视为一个需要全力救治的病人。
施针后,萧彻因剧痛脱力,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软倒。
“王爷小心!”沈婉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她的手臂穿过他的腋下,几乎半抱住他精壮的上身,努力想将他撑回原位。女子的柔软与馨香瞬间包围了萧彻,与他平日接触的任何感觉都截然不同。
萧彻身体一僵,竟忘了借助手臂的力量,任由自己大半重量倚靠在那看似纤细却异常坚定的臂弯里。
“得罪了,王爷。”沈婉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急促的喘息,热气拂过他颈侧。
萧彻喉结微动,没有言语。那一刻,痛楚似乎远去,只剩下颈侧那一点微痒的热气,和背后传来的、温暖而柔软的支撑。
沈婉费力地将他扶稳,立刻松开手,退开一步,脸颊有些微热,语气却依旧平稳:“王爷,下次若觉不适,可示意长风侍卫进来帮忙。”
萧彻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目光落在她泛着红晕的耳根上,眸色转深,半晌,才低低“嗯”了一声。
气氛变得有些异样。空气中那苦涩的药味,似乎也掺进了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心绪不宁的甜香。
解毒需要一种极为珍稀的药材“赤阳苓”作为药引。库房没有,她开出单子,王府的人寻遍京城亦无所获。
沈婉蹙眉凝思片刻,道:“或许……我知道哪里可能有。”
她竟带着长风,亲自去了京城最大的药市,在一堆不起眼的陈旧药材里,凭借现代药学知识和空间的辅助检测功能,慧眼识珠,淘到了一块被误认为普通茯苓的百年赤阳苓。
回来后,她亲自守着药炉,小心控制火候,熬煮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将赤阳苓的药性完美激发出来。
当她将那碗熬得浓稠、色泽赤金、药香奇特的汤药端到萧彻面前时,萧彻看着她被炉火熏得微红的脸颊和眼底的疲惫,沉默片刻,接过后一饮而尽。
药汁极苦极涩,甚至带着一股灼喉的燥热。
但咽下之后,一股磅礴的暖流却迅速涌向四肢百骸,尤其是那双寒毒盘踞的腿,竟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连往日治疗后的虚弱感都减轻了许多。
“如何?”沈婉期待地问。
“……尚可。”萧彻语气依旧平淡,但紧蹙的眉宇却舒展了许多。
沈婉轻轻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意。那笑容清澈明亮,驱散了她连日来的疲惫,也瞬间撞入了萧彻沉寂已久的心湖深处。
他握着空碗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当晚,萧彻罕见地没有失眠,甚至做了一个模糊却温暖的梦,不再是往日无尽的冰寒与杀戮。
醒来时,天光微亮,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腿。那持续不断的、微弱的气血流淌感,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
而脑海中,却反复浮现着昨日沈婉端着药碗时,那专注而疲惫的眼神,以及最后那抹轻松的笑意。
他忽然发现,自己开始期待每日傍晚的治疗时刻。
不仅仅是为了那双腿,似乎……也是为了看到那个身影,闻到那股清苦的药香,感受那偶尔指尖相触时,带来的、令人心悸的微妙悸动。
一种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情愫,如同藤蔓,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滋生,缠绕上他冰封的心。
而这细微的变化,又如何能瞒过日夜相对的两人?
沈婉也察觉到了萧彻目光的变化。那目光不再是最初纯粹的审视与冰冷,而是多了些复杂难辨的东西,有时深沉,有时探究,有时……甚至会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慌乱。
她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治疗中。
但有些东西,越是压抑,便越是暗流汹涌。
暖阁药雾缭绕,银针闪烁,两人指尖偶尔相触,目光不经意交汇,又迅速分开。
无声的暧昧,在苦药与银针之间,悄然流淌,暗室生香。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