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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色还黑得彻底,鸭绿江北岸的安东郊外,连狗叫声都听不见。

只有江风刮过枯草地的声音,还有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御前侍卫第一旅先遣营五百多人,已经在集结地蹲了两个钟头。官兵们脸上涂着炭灰,身上的朝鲜平民衣服是三天前从集市上收来的,布料粗糙,还带着一股霉味。没人抱怨,所有人都知道这次行动见不得光。

赵怀远旅长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借着月光看怀表。

指针指向凌晨四时整。

“集合,作战简报。”

赵怀远的声音不高,但穿透力很强。十几个连排级军官围拢过来,没人点火,就靠着一盏蒙着蓝布的手电筒照明。地图摊在地上,用几块石头压着四角。

“白总指挥的命令很明确。”赵怀远手指点在地图上的鸭绿江,“分三路过江。一连在辑安上游,任务是什么?”

“侦察日军左翼部署。”一连长是个精瘦汉子,声音沙哑,“发现日军阵地位置、兵力配置,用信鸽回报,不主动交火。”

“二连、三连在安东正面渡江,直插狼林山区。”

赵怀远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滑向一片标着等高线的山区。

“朝鲜义军代表金成焕会带路。根据情报,日军包围圈的东南侧有条峡谷通道,地形险要,日军没设重防。我们要从这里钻进去,找到被困的义军,然后带他们原路撤回。”

三连长皱了皱眉:“旅长,峡谷通道要是真那么容易走,义军自己早撤出来了。”

“问得好。”

赵怀远抬头,看向蹲在外围的一个身影。

“金代表,你来说明。”

那个身影挪过来。月光下能看清是个三十来岁的朝鲜汉子,脸颊凹陷,眼睛却亮得吓人。金成焕说话带着浓重口音,但汉语还算流利。

“峡谷全长三里,中间有段三十丈的悬崖,必须用绳索攀爬。我们撤退时带着伤员,过不去。日军不知道这条通道,但昨天开始有两架飞机在天上转。”

“飞机看到怎么办?”

“白天危险,现在天没亮,还有雾。”金成焕指着江面,“只要在日军巡逻队换岗的时间窗口渡江,就有机会。”

赵怀远点点头,看向众人:“都听明白了?这不是正面作战,是渗透接应。所有人轻装,带三天干粮、弹药基数减半,急救包必须带。任何能标识华国军队的东西,一律不准带,连纽扣都得换成民用的。万一被俘……”

赵怀远顿了顿。

“没有万一。必须活着回来。”

军官们沉默点头。

凌晨四时半,队伍开始向江边移动。

江面果然起了雾,白茫茫一片,能见度不到二十米。工兵已经提前在几个渡河点藏好了渔船和木筏,都是从渔民手里借的旧船,划起来吱呀作响。

林文正蹲在江边,看着金成焕检查绳索。

这位志愿军联络处主任戴着眼镜,文职出身,但此刻也跟着穿了平民衣服,腰里别了把手枪。

“金代表,坑道里还有多少人?”

“昨天最后一次联络,还能打的不到一百,伤员有四十多。”金成焕系着绳结,手指在微微发抖,“日军用重炮轰了一天,洞口塌了一半。如果我们今晚到不了……”

金成焕没说完。

林文正拍拍金成焕肩膀:“能到。陛下亲自下的命令,御前侍卫第一旅是全军精锐。”

“我知道。”金成焕抬起头,眼睛发红,“但为了救我们这些人,让华国兄弟冒这么大风险……”

“唇亡齿寒。”林文正轻声说,“义军在朝鲜牵制日军,就是在帮华国。这个道理,陛下比谁都清楚。”

凌晨五时,一连率先渡江。

三条渔船悄悄划入雾中,很快连影子都看不见了。江水流速不快,但冰冷刺骨,有士兵没站稳摔进水里,被同伴死死捂住嘴拉起来,生怕一点声音惊动对岸。

五分钟后,对岸传来一声鸟叫。

这是安全信号。

“二连、三连,准备。”

赵怀远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亲自扶着一条木筏。工兵已经在江面拉起了三条绳索,士兵们可以扶着绳索涉水,减轻船只压力。但十一月的鸭绿江水,温度接近冰点,人一下去就浑身打颤。

“动作快!别停下!”

低声催促中,士兵们咬着牙往江心走。江水漫到胸口,棉衣瞬间湿透,重量增加了两倍。有人滑倒,被前后的人架起来继续走。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只听见哗哗的水声和压抑的喘息。

金成焕和林文正同乘一条渔船。船夫是个老渔民,划桨的动作轻得几乎没声音。

雾越来越浓。

对岸的轮廓渐渐清晰,是黑黝黝的山影。没有灯光,没有声音,寂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五时二十分,二连先头部队踏上南岸。

士兵们立刻散开,蹲在芦苇丛里警戒。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风一吹,冷得牙齿打颤。但没人敢生火,只能靠搓手跺脚保持体温。

“清点人数。”

“二连到齐。”

“三连到齐。”

赵怀远最后一个上岸,拧了拧衣角的水,低声命令:“按照预定路线,向峡谷移动。金代表,带路。”

金成焕猫着腰走在最前面。

队伍钻进山林,沿着一条猎人踩出来的小径前进。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响,所有人尽量放轻脚步。林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靠前面人背包上系的白布条辨认方向。

五时四十分。

走在侧翼的尖兵突然蹲下,举起拳头。

全体瞬间趴倒。

赵怀远匍匐爬到前面,顺着尖兵手指的方向看去——五十米外,有几个晃动的光点。

是手电筒。

“日军巡逻队。”尖兵用气声说,“六个人,正在往这边走。”

赵怀远脑子飞快转动。躲还是打?躲的话,这么多人很难不发出声音。打的话,枪声一定会暴露。

“准备刺刀。”

命令低声传下去。士兵们悄无声息地拔出刺刀装上,也有人摸出了匕首。二连长做了个包抄的手势,十几个士兵像幽灵一样散开。

光点越来越近。

能看清是六个日军士兵,牵着一条军犬,走得漫不经心,似乎在闲聊。军犬突然停下,朝华军隐蔽的方向嗅了嗅。

“汪!”

狗叫声划破寂静。

“动手!”

赵怀远低吼。

黑影从两侧扑出。日军巡逻队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捂嘴抹了脖子。只有最后一个日军士兵来得及扣动扳机——

砰!

枪声在寂静的山林里炸开,惊起一片飞鸟。

“糟了。”

赵怀远脸色一变。

几乎同时,对岸日军阵地升起了两颗绿色信号弹,把半个天空都映绿了。

“暴露了!”三连长冲过来,“旅长,现在怎么办?”

赵怀远当机立断:“改变计划!二连按原路线加速前进,救人第一!三连就地建立阻击阵地,挡住追兵!通知北岸炮兵,准备火力支援!”

命令通过通信兵用小型手摇发电机发报。但已经晚了。

东南方向传来摩托车引擎声,还有日语喊叫声。日军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

“三连!抢占前面那个土坡!”

三连长带着人冲了上去。刚挖出简易掩体,第一波日军就到了。大约一个小队,散开成战斗队形,机枪很快架了起来。

“打!”

三连率先开火。步枪、冲锋枪喷出火舌,冲在最前的几个日军应声倒地。但日军火力很快压制过来,机枪子弹打得土坡尘土飞扬。

赵怀远在北岸观察所也听到了枪声。

白崇禧举着望远镜,但雾还没散尽,只能看到对岸闪烁的枪口焰。

“命令炮兵,对预定坐标A3区域进行覆盖射击。”白崇禧声音冷静,“打三轮,给三连争取布防时间。”

“是!”

传令兵跑向炮兵阵地。

三分钟后,北岸传来沉闷的轰鸣声。

十二门75毫米山炮同时开火,炮弹划破夜空,准确落在日军进攻路线上。爆炸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山林,能看到日军士兵被气浪掀飞的影子。

日军攻势暂缓。

但信号弹已经引来了更多部队。观测哨报告,至少有两个中队的日军正在向交火区域运动。

“赵怀远那边怎么样?”白崇禧问。

“二连已经进入峡谷通道。”参谋回答,“金代表带路,应该能避开日军主力。但三连被咬住了,撤不下来。”

白崇禧放下望远镜,沉默了几秒。

“告诉赵怀远,不惜代价,确保二连完成接应任务。三连……尽量多撤回来一些人。”

这话说得很含蓄,但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

峡谷通道里,二连正在攀爬那段三十丈的悬崖。

绳子是金成焕提前系好的,但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已经腐烂。士兵们三人一组交替攀登,下面的人用肩膀顶着,上面的人使劲拉。背包、武器都用绳子吊上去,但体力消耗极大。

“快!快点!”

金成焕已经爬到了崖顶,伸手拉人。林文正眼镜碎了,脸上全是划痕,但还是咬牙往上爬。

天边开始泛白。

清晨六时三十分,二连全部登上崖顶。清点人数,少了七个——有两个失足摔了下去,还有五个在攀爬时被流弹击中。

没时间哀悼。

“距离坑道还有三里。”金成焕喘着气,“日军包围圈在西北侧,我们从东南侧摸过去。但这段路没遮没拦,天亮了就危险。”

“跑起来!”

二连长带头冲了出去。

队伍在山脊上狂奔。东边天空越来越亮,已经能看清周围地形。果然如金成焕所说,这段是开阔的斜坡,只有零星灌木。

“飞机!”有人惊呼。

两架日军侦察机从云层里钻出来,开始在山区上空盘旋。飞机飞得很低,能看清机翼下的旭日标志。

“散开!隐蔽!”

士兵们扑进灌木丛,用树枝盖住身体。飞机转了两圈,似乎没发现异常,朝北飞去了。

“好险。”二连长抹了把汗,“继续前进!”

上午七时,坑道在望。

那是一片背阴的山坡,洞口原本被树木遮掩,但现在周围的树都被炸倒了,露出黑黝黝的洞口。洞口外围着沙包工事,十几个日军正用迫击炮轰击,炮弹落在洞口附近,炸起团团尘土。

“日军大约一个分队,三十人左右。”二连长观察后判断,“正面强攻会惊动大部队。一排从左翼摸过去,用手榴弹;二排从右翼,用冲锋枪;三排掩护。行动!”

士兵们像猎豹一样散开。

金成焕跟着一排,眼睛死死盯着洞口。他能听到坑道里传出的零星枪声,那是义军在做最后抵抗。

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扔!”

一排长低吼。

十几颗手榴弹划着弧线飞向日军工事。日军根本没料到背后会有袭击,等听到动静已经晚了。

轰!轰!轰!

爆炸接连响起,沙包工事被炸开缺口。

“冲啊!”

二连士兵一跃而起,冲锋枪扫射,瞬间放倒了残余日军。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干净利落。

“金代表!是我们!”二连长朝洞口喊。

坑道里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颤抖的朝鲜语:“真是……真是华国兄弟?”

“真是!快出来!”

第一个爬出来的是个满脸血污的汉子,左臂用布条吊着,右手还握着枪。看到金成焕,那汉子哇地哭了出来。

“副指挥!您回来了!”

“指挥呢?”

“在里面……重伤。”

金成焕冲进坑道。

坑道里弥漫着血腥味和硝烟味,挤满了伤员。义军指挥躺在最里面,胸口缠着绷带,但血已经渗透了。看到金成焕,指挥眼睛亮了一下。

“带……带兄弟们走……”

“一起走!”金成焕蹲下,“我背您!”

指挥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本名册,塞进金成焕手里。

“八十六个……还能动的。名单上的人……一定要带走……他们是火种……”

手指渐渐松开了。

金成焕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然后猛地站起来。

“还能走的,扶着伤员!华国兄弟接我们回家!”

坑道里响起压抑的哭泣声和窸窸窣窣的起身声。八十六个还能行动的义军——有些是自己走,有些是被搀扶,有些是被背着,开始往外撤。

但枪声又响了。

日军大部队听到爆炸声,已经赶了过来。至少两个小队从山坡两侧包抄,机枪封锁了退路。

“三排掩护!其他人快撤!”

二连长带人占据刚才日军的工事,开始还击。但日军火力太猛,子弹像雨点一样打在沙包上,噗噗作响。

“旅长!二连接应成功,但被咬住了!”通信兵向赵怀远报告。

赵怀远此刻已经在南岸,亲自指挥预备队四连渡江接应三连。三连那边情况更糟,被日军一个大队团团围住,已经打了两个钟头,弹药快耗尽了。

“命令二连,放弃重武器,轻装突围!从峡谷原路返回!”赵怀远嘶吼,“四连!跟我去接应三连!”

“旅长!太危险了!”

“少废话!走!”

上午八时,峡谷出口爆发白刃战。

日军调集兵力封锁了出口,二连带着义军残部冲到出口时,遭遇了整整一个中队的拦截。

“冲出去!死也要冲出去!”

二连长端起刺刀,第一个扑了上去。士兵们跟着冲锋,刺刀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混成一片。朝鲜义军也拼了命,有些伤员捡起石头就往前砸。

用十七个人阵亡的代价,缺口被撕开了。

队伍像决堤的水一样涌出峡谷,朝江边狂奔。日军在后面紧追不舍,子弹嗖嗖地从耳边飞过。

江边,三连的阵地已经缩到方圆不到五十米。

赵怀远带着四连杀到,从外围打开一个口子。

“三连!撤!”

三连长满脸是血,左耳都被打没了,还在吼:“伤员先走!能动的殿后!”

但日军的包围圈又合拢了。

机枪子弹扫过来,撤退的队伍像割麦子一样倒下。赵怀远亲眼看到一个士兵背着伤员跑,两人同时中弹,栽进江里,瞬间被江水卷走。

“炮兵!给我轰!轰他娘的!”

赵怀远冲着报话机咆哮。

北岸炮兵阵地上,指挥官听到了骂声,咬牙命令:“所有火炮,最大射速!把炮弹打光!”

山炮、野炮齐鸣,炮弹在日军追击部队中开花。但日军也疯了,不顾伤亡继续冲锋。

上午九时四十分,最后一批人员撤到江边。

渔船和木筏不够,很多人直接跳进江里,抱着木头往北岸游。日军追到江边,用机枪扫射江面,江水被打得溅起一道道水柱。

北岸华军机枪阵地开火还击,掩护渡江。

金成焕是最后一个上船的。上船前,金成焕回头看了一眼南岸——山坡上密密麻麻都是日军的影子,还有一面旭日旗在晨风中飘着。

“开船。”

船桨划动。

上午十时整,赵怀远踏上北岸土地。

清点人数:出发时五百二十七人,回来三百八十九人。伤员七十四人,其中重伤二十三人。

朝鲜义军接回八十六人,全部带伤。

而三连,全连一百六十二人,只回来三十七个。连长阵亡,三个排长阵亡两个。

江对岸,日军没有再追击,但开始在江边构筑工事。那两架侦察机又飞回来了,在北岸上空盘旋,拍照。

白崇禧走到赵怀远身边,递过水壶。

赵怀远没接,只是看着江面,哑声问:“那些没撤回来的兄弟……”

“日军抓了俘虏。”白崇禧声音低沉,“至少二十个,穿着平民衣服,但装备是制式的。日军事后会拿这个做文章。”

“我失职了。”

“不,你完成了任务。”白崇禧按住赵怀远肩膀,“救出了义军骨干,保住了火种。代价很大,但这个选择,陛下做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代价。”

赵怀远终于接过水壶,灌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

江风吹来,带着硝烟味和血腥味。

天彻底亮了,是个阴天,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鸭绿江水依然静静流淌,只是南岸那片山林还在冒烟,像一块溃烂的伤口。

金成焕带着义军残部走过来,齐刷刷跪下了。

“华国兄弟的恩情,朝鲜人永世不忘。”

林文正赶紧去扶,但金成焕不肯起。

“这条命是华国兄弟用命换来的。”金成焕抬起头,眼睛通红,“从今天起,我们这些人,就是华国在朝鲜的眼睛、耳朵、匕首。日军要打过来,我们就挡在最前面;华国要过去,我们就铺路搭桥。”

白崇禧看着这些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朝鲜人,沉默良久。

“先治伤,吃饭,休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队伍开始往后方转移。

担架抬着重伤员,轻伤员互相搀扶。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和压抑的呻吟声。

赵怀远站在原地,最后看了一眼江对岸。

那片山林里,还埋着一百多个华国士兵,和更多朝鲜义军的尸体。而这场凌晨开始的救援行动,虽然完成了接应任务,却彻底暴露了华国的介入。

接下来的,将是更猛烈的风暴。

白崇禧拍拍赵怀远:“走吧,要把情况报给陛下。新婚第二天就收到这种战报……”

话没说完,但意思到了。

两人转身,汇入撤退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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