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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林风被拖走时的呜咽声,像受伤的野兽在矿道深处渐渐拉长、消散,最终被永恒的黑暗和寂静吞没。

没有人说话。

祭坛前的空地上,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

火光跳动,映着一张张复杂的脸孔,有愤怒未消的,有心有余悸的,有对王碌投去复杂目光的,也有望着林风消失方向陷入沉思的。

苏蝉没有立刻让大家散去。

她走到瘫软在地、仿佛被抽空了一切的王碌面前,蹲下身。这个刚才还涕泪横流的汉子,此刻眼神空洞,只是呆呆地望着地面。

“王碌。”苏蝉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选了第一条路,就要走下去。从此刻起,你不再是自由的营地成员。你的劳动,是赎罪,你的服从,是义务。明白吗?”

王碌浑身一颤,迟缓地、重重地点了下头。

“栓子叔,”苏蝉起身,“带他去‘思过洞’。按规矩,三天禁闭,只给水。三天后,开始劳役。他的工作由你直接指派,每日工时加倍,完成情况每日核查。”

“是。”栓子叔沉声应道,脸上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执行规则的冷硬。他挥手,两名汉子将王碌搀起,更像是架起,拖向溶洞深处那个专门用于惩戒和隔离的小洞穴。

处理完王碌,苏蝉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迎向她的目光。

“今晚的事,大家都看到了。”苏蝉开口,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溶洞里清晰无比,“有人为了私利,为了活命,选择背叛。有人给了机会,选择悔过。也有人,死不悔改。”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沉入每个人的心底。

“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聚在这里?为什么要吃这份苦,受这份累,学这些字,画这些符?”

人群沉默着,但许多人的眼神开始闪动。

“是为了像以前一样,等着被当作炮灰填沟,被当作材料炼丹,或者像野狗一样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吗?”苏蝉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灼人的力量,“不是!”

“我们在这里,是为了活着!有尊严地活着!靠自己的双手和头脑活着!是为了让我们的孩子,将来不用再数砖缝等死,不用再因为半个发霉的窝头就被人碾碎手指!”

她的目光掠过狗儿,掠过小丫,掠过每一个孩子,又回到大人们脸上。

“这很难。前有魔物,后有追兵,现在,连所谓的‘盟友’里,都藏着想捅我们刀子的恶鬼!

”苏蝉的拳头微微握紧,“但今晚,我们也看到了,只要我们团结得像一块铁板,只要我们眼睛亮着,心齐着,那些藏在暗处的虫子,就伤不了我们!”

“林风被驱逐了,是他咎由自取。王碌还有机会,是他自己抓住的。而你们……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是选择继续做一团任人揉捏的烂泥,还是选择做这簇火里的柴,一起烧出个亮堂、烧出个将来?”

沉默被打破了。

“我们做柴!”狗儿第一个喊出来,小脸涨得通红,拳头攥得紧紧的。

“对!做柴!”铁柱跟着吼道。

“烧出个亮堂!”更多的人喊了起来,声音起初杂乱,渐渐汇聚成一股低沉的、却充满力量的声浪。

不是狂热的欢呼,而是一种沉甸甸的、破开迷雾后的坚定。

苏蝉看着那一张张被火光映亮的、不再麻木茫然的脸,心头那块沉重的石头,稍稍松动了一丝。

她知道,光靠一次清洗和一番话,远不足以解决所有问题。信任的裂痕需要时间弥合,对外的警惕需要时刻保持。

但至少,火种的核心,经过这次淬炼,变得更加凝聚了。

“好。”她点了点头,“今晚就到这儿。各小组长留下,其他人,回去休息。明天,一切照常。该挖矿的挖矿,该种田的种田,该学符文的学符文。我们的路,在自己脚下,不在别人的算计里。”

人群缓缓散去,低声的议论还在继续,但气氛已然不同。少了几分猜疑的压抑,多了几分同仇敌忾的沉重决心。

阿秀没有离开,她和其他几位核心成员一起留了下来。火光下,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苏姐姐,”阿秀率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林风被赶走了,但他背后的人……阴鳞会,还有青山盟里那些黑手,不会就这么算了。王碌交代的另外两个可疑的人,要不要……”

苏蝉摇了摇头,目光投向溶洞顶端垂下的钟乳石,仿佛在思考什么:“先不动。

王碌的指认未必完全准确,动错了人,反而打草惊蛇,寒了其他人的心。

栓子叔,你暗中留意那几个人,但不要有明显动作。

阿秀,你继续留意矿道里的标记点,看阴鳞会的人还会不会出现,或者有没有新的变化。”

她顿了顿,看向一直沉默的铁心,“铁心叔,营地入口和几个关键节点的防御符阵,需要加强。特别是预警和示警部分,能不能做出一些更隐蔽、更难以被破坏的布置?”

铁心摸着下巴上的短须,“俺琢磨琢磨。用多层嵌套符文,明暗线结合?破坏明线会触发警报,破坏暗线……直接引发小范围坍塌或者强光眩晕?就是材料和时间……”

“材料我想办法,时间抓紧。”苏蝉果断道,“另外,狗儿。”

“苏姐姐!”

“从明天起,晚上除了识字,加一门‘营地安全课’。你带着孩子们,把我们已经探明的安全区域、危险区域、应急集合点、水源食物储备点,还有基本的危险识别和简单求救方法,编成口诀,教给每一个人,尤其是新来的。

要让他们尽快把这里当成家,清楚家里的每一处角落,也知道怎么保护家。”

“明白!”狗儿眼睛发亮,用力点头。他感觉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但也有一股热血在涌动。

安排完这些,苏蝉让其他人也回去休息,只留下了阿秀。

“阿秀,有件事,需要你去做,也只有你能做。”苏蝉的声音压得更低。

“苏姐姐你说。”

“天亮后,你带上我们最近做出的最好的三张‘净光符’和五张‘驱邪符’,去一趟青山盟的哨卡。

”苏蝉看着她,“不是通过往常的交换渠道,而是直接求见百里春风。”

阿秀一怔,“直接见他?为什么?现在去……不是等于告诉他,我们知道林风的事,而且怀疑到他头上了?”

“就是要让他知道。”苏蝉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林风是他青山盟送来的人,出了这种事,他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至少是一个态度。我们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只会让对方觉得我们软弱可欺,或者心中有鬼。我们要主动把问题摆到台面上,看他如何应对。”

阿秀明白了。这不是去质问,而是去“通报”,同时也是一个试探。试探百里春风个人的态度,也试探青山盟内部,到底是谁在搞鬼。

“如果……如果百里春风也参与了,或者想包庇……”阿秀有些担心。

“那就更好了。”苏蝉的语气很冷,“那样我们就能看清,这个‘盟友’,到底值不值得我们付出信任和技术。

阿秀,记住,你此行的目的有三个。

第一,送上符文,维持表面礼节,表达我们依旧重视盟约;

第二,告知林风因违反营地规矩、试图破坏已被驱逐,请他‘知悉’;

第三,观察他的反应,听他怎么说,尤其注意他身边人的态度。”

“我明白了。”阿秀深吸一口气,感到任务艰巨,但并非不可为,“如果他不愿见,或者敷衍……”

“那就回来。”苏蝉拍拍她的肩膀,“无论如何,安全第一。

你的观察,就是最重要的情报。”

第二天,营地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往常的节奏。

但细心的人会发现,巡逻的班次更密了,人员搭配也有了调整。

新来的人被更自然地分散安排到不同的小组劳作。

狗儿带着几个大孩子,开始有模有样地在溶洞各处石壁上,用特制的荧光颜料画上简单易懂的符号标记。

一种无声的、更加严谨有序的气氛,在营地弥漫开来。

阿秀带着符文,在天色微亮时离开了营地。她选择了一条更绕远但相对安全的路线,心情复杂。

既有执行重要任务的紧张,也有对可能面对昔日“盟友”首领的忐忑,更有一丝为营地前途担忧的沉重。

而此刻的青山盟主寨,气氛同样不轻松。

百里春风脸色阴沉地坐在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木椅扶手。下面站着几个心腹,个个噤若寒蝉。

“阴鳞会的那帮杂碎失手了?”百里春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暴怒前的平静。

“是……是的,盟主。”一个负责外围探查的头目硬着头皮汇报,“西南那个废矿坑出了塌方,我们的人远远看到有疑似阴鳞会打扮的人受伤撤离,人数好像少了……痕迹处理得很匆忙,应该没得手,反而吃了亏。”

“废物!”百里春风猛地一拍扶手,木屑纷飞,“连一群刚站稳脚跟的泥腿子都搞不定!还搭进去人手!老家伙那边肯定又会借题发挥!”

他口中的“老家伙”,指的是盟内以副盟主为首的几个保守派长老,一直对他与“初火营地”这群来历不明、宣扬“凡人亦可超凡”异端理念的人结盟颇有微词,认为这会给青山盟引来祸端。林风,就是他们安插进来的棋子之一。

“盟主,现在怎么办?林风那边……恐怕也暴露了。‘初火营地’那个姓苏的女人,不像是个好相与的。

百里春风站起身,走到窗边,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苏蝉时的情景,那个灵根残缺、却眼神清亮坚定的女子,和她身后那群在绝境中依然试图建立秩序、学习知识的凡人。

他欣赏那份坚韧,也看重对方掌握的、能让他们在对抗魔物时减少伤亡的符文技术。

与营地结盟,是他力排众议的决定,既是利益考量,也未尝没有一丝对那种勃勃生机的触动。

但现在,盟内的蠢货和外面的豺狼联手,差点毁了他的布局。

“报—”一个守卫匆匆跑进来,“盟主,山下来了个女子,自称是‘初火营地’的阿秀,求见盟主,说是……奉苏蝉姑娘之命,送来新制的符文,并有要事禀告。”

帐内顿时一静。

所有人看向百里春风。对方不仅没躲,反而主动找上门来了。

百里春风眼神变幻,片刻后,嘴角竟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

“有意思……请她上来。单独请到我的偏帐。你们,”他扫了一眼手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管好自己的嘴巴。”

“是!”

片刻后,阿秀被引到了一处相对安静、布置简单的帐篷里。百里春风已经坐在里面,手边煮着一壶粗茶,热气袅袅。

“阿秀姑娘,稀客。”百里春风示意她坐下,脸上带着惯常的、略显轻浮的笑容,但眼底却没什么笑意,“你们又弄出什么好东西了?还劳你亲自跑一趟。”

阿秀依言坐下,将装着符文的布袋轻轻放在桌上,没有立刻推过去。

“百里盟主,苏姐姐让我代她向您问好。这些是营地最近制作的‘净光符’和‘驱邪符’,效果比之前的批次更稳定一些,请您验看。”她语气恭谨,却不卑微。

百里春风拿起一张符箓,指尖拂过上面的纹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符文的线条更加流畅精准,灵光内蕴,显然制符者的技艺在这短短时间内又有了精进。这绝不是靠灵根蛮力能达到的,需要的是对符纹原理深刻的理解和大量的练习。

“你们的手艺,真是越来越让人惊叹了。”他放下符箓,看向阿秀,“除了送符,阿秀姑娘亲自前来,想必还有其他事情?”

阿秀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道,“确有一事,需禀告盟主。

贵盟派遣至我营地学习的学徒林风,因严重违反营地共立之规,蓄意破坏营地设施,经公议,已于昨夜被驱逐出营地。苏姐姐特命我前来告知盟主,以免产生误会。”

帐篷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百里春风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叩叩声。他盯着阿秀,似乎想从她平静的面容下看出些什么。

“哦?林风那小子……竟然做出这种事?”他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不知他违反的是哪条规矩?破坏的又是什么设施?我青山盟送人学习,人却在你营地出了事,总得有个明确的说法才是。”

这话里,已经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压迫和质疑。

阿秀早有准备,不疾不徐地答道,“他违反的是‘不得损害集体利益、危害同伴安全’的核心条规。具体行为涉及试图破坏营地防御预警节点,并与外部不明势力勾结。人证物证俱在,他自己亦无言辩驳。至于说法”

她顿了顿,抬起眼,直视百里春风,“苏姐姐说,她相信此事仅为林风个人所为,与青山盟无关。

特意告知,正是为了避免小人挑拨,损害你我双方盟友之谊。毕竟,营地与青山盟的合作,是基于共同对抗魔物的基础,不应因个别人的错误而动摇。”

以退为进,把“相信你不知情”的帽子先扣上,同时点明合作基础。

百里春风默然片刻,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

“苏蝉…果然是个明白人。”他拿起茶壶,给阿秀也倒了一杯粗茶,“林风之事,我会让人查清楚。

若真如你所说,是他个人利欲熏心,我青山盟绝不袒护此等败类。至于我们的盟约……”

他端起茶杯,轻轻一碰阿秀面前的杯子。

“只要魔物还在一天,只要你们还在黑风林一天,这盟约,就依然作数。

不过,“我盟内近日也有些杂音,关于你们传播的那些……‘新道理’。往后往来,或许会更谨慎些,也希望你们能理解。”

这是表态,也是划界。他个人依旧愿意维持合作,但压力之下,往来规模可能会收缩。

阿秀心中了然,举起茶杯,“多谢盟主体谅。营地所求,不过一方安宁,凭劳作生存。那些道理,不过是让大伙活得明白些,并无他意。盟主的难处,我们理解。”

两人对饮,茶味苦涩,却也算暂时达成了某种默契。

又寒暄几句,阿秀便起身告辞。百里春风亲自送她到寨门口,目送她身影消失在林间小道,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收敛,变得一片冰冷。

“去查。”他头也不回地对身后阴影处吩咐,“林风到底怎么暴露的?阴鳞会那边是谁联系的?还有,给我盯紧副盟主那几个老家伙的动静。下次再敢把手伸过界,坏我的事……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是!”阴影中传来低沉的回应。

百里春风转身回寨,心中却翻腾不休。苏蝉派人来的举动,大胆又巧妙。既展示了不惧查问的底气,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维持了表面和平。

那个女人……和她正在打造的那个小小的、倔强的营地,或许比他想象的,更有意思,也更有……价值。

只是,这价值,能否在越来越汹涌的暗流中保存下来?

他望向黑风林的方向,眼神深邃。

而此刻,阿秀正快步走在返回营地的山路上。她回想着百里春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盟约暂时无恙,但裂痕已生,未来的合作必将更加如履薄冰。

而青山盟内部的倾轧,恐怕比想象中更激烈。

她摸了摸怀中,那里除了剩下的符文,还有百里春风最后私下塞给她的一小包东西,不是金银,而是几样市面上很难买到、对处理魔物毒素和伤口有奇效的药材。

这是一个微妙的信号。

阿秀加快脚步,她必须尽快把这一切,告诉苏蝉。

黑风林上空,阴云再次汇聚,山雨欲来。

而地底溶洞中,那簇名为“文明”的火,在驱散了内部的蛀虫,经历了盟友的试探后,火苗虽微,其芯愈坚。

接下来的路,是更猛烈的风雨,还是……穿透云层的一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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