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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锈蚀的钥匙和冰冷的铁片,像两粒投入死水潭的火种,瞬间点燃了李衍几乎被冻僵的求生欲。他不再终日蜷缩,而是开始在这间狭小囚笼里,有规律地活动冻得发僵的四肢,强迫自己吃下每一口粗粝的食物,哪怕味同嚼蜡。每日送来的清水,他也省着用,仔细擦拭脸上和手上的冻疮——保持基本的清醒和体面,是他目前唯一能为自己做的、微弱的抗争。

钥匙和铁片被他用破布条缠紧,贴身藏在最里层。那冰凉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外界的线并未完全断绝,黑暗中或许还存在着未知的援手或变数。他反复回想老杂役塞进布包时的每一个细节:那嘶哑的咳嗽,颤抖的手,迅速离去的蹒跚脚步。那老人是谁?长乐宫里最低等、最沉默的背景板之一,他为何甘冒奇险?是单纯的怜悯,还是受人所托?若是受人所托,那托付之人,是姜贵妃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钥匙是开哪里的锁?书阁的门窗已被内务府的封条封死,锁也换了新的。是开长乐宫里其他不为人知的隐秘之处?还是宫外某处的接头地点?那枚黑铁片又是什么?信物?凭证?还是某种他不认识的特制工具?

没有答案。只有日复一日的囚禁和越来越深的严寒。

这天下午,天色比往日更加晦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宫墙,仿佛酝酿着一场大雪。寒风从破窗洞里灌进来,发出尖锐的呼啸。李衍裹紧根本无法御寒的破被,靠着墙壁,正试图在脑中再次梳理那些混乱的账目线索,以期找到一丝可能破局的关联,忽听得杂役房外的庭院里,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

不是平日粗使太监搬运物件的沉闷响动,也不是王太监偶尔呵斥下人的尖利嗓音,而是一种杂乱的、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甲片轻微碰撞的铿锵声,以及压低了嗓音却依旧透着急切的简短命令。

侍卫?宫中侍卫怎么会到这个偏僻角落来?

李衍心中一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挪到破窗边一个不易被察觉的角度,透过破损的油纸缝隙,向外窥视。

庭院里果然来了七八名身穿禁军服饰的带刀侍卫,领头的是个面容冷峻的年轻将领,按着腰刀,正与闻讯匆匆赶来的王太监说着什么。王太监佝偻着腰,脸上带着惯常的、卑微又油滑的笑容,不住点头。距离有些远,风声又大,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李衍看到那年轻将领的目光,几次扫向自己这间囚室的方向,眉头紧锁。

紧接着,更让李衍惊愕的事情发生了。他看到碧桃也从正殿方向快步走来,脸色比平日更显苍白,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强压下去的焦灼。她走到那年轻将领面前,行了一礼,低声快速说着什么,手中似乎还捏着一方小小的令牌似的东西,向对方出示。

那年轻将领看了令牌,神色稍缓,但依旧摇头,态度坚决。碧桃似乎又争辩了几句,最终无奈地退开一步,目光忧急地看向囚室这边。

他们在争什么?与我有关?李衍的心跳开始加速。

很快,答案揭晓。只见那年轻将领一挥手,两名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守在了李衍这间囚室的门外!而另外几名侍卫,则分散开来,看似随意,实则隐隐将杂役房这片区域控制了起来。

不是来抓他,也不是来放他。而是……看守?或者说,更严密的监禁?

李衍退回床边坐下,手心冒出冷汗。发生了什么?难道外面局势有变?是内务府那边又出了幺蛾子?还是“影蝰”有了新动作?抑或是……皇帝的态度改变了?

他无从得知。只知道自己的处境,从被遗忘的软禁,变成了被明确看守的囚徒。这意味着他可能更加“重要”,也意味着危险离他更近了。

天色愈发阴沉,风刮得更猛,卷起地上的沙砾枯枝,打得窗户噼啪作响,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鬼手在拍打。李衍缩在角落,听着门外侍卫偶尔走动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只觉得那声音比寒风更冷,直透骨髓。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李衍以为这个下午就会在这种 intensified 的监禁和内心的煎熬中度过时,囚室那扇破旧的门板,忽然被轻轻敲响了。

不是粗暴的推搡,也不是侍卫例行公事的喝问,而是两短一长,带着某种犹豫和小心翼翼的叩击。

李衍猛地抬头,看向门板。

“谁?”他压低声音问,喉咙因久未出声而有些沙哑。

门外沉默了片刻,一个同样压得极低、带着颤抖和惊慌的女声响起,细若蚊蚋:“李……李公公?是奴婢……红杏。”

红杏?姜贵妃的另一个贴身侍女?她怎么会来这里?还如此鬼祟?

李衍心中警铃大作,迅速移动到门边,同样压低声音:“红杏姑娘?何事?”

“公公……公公快……快想想办法!”红杏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不敢放大,只能憋着气急促地说,“娘娘……娘娘午后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至今未归!碧桃姐姐方才想去探问,却被凤仪宫的人挡了回来,说……说皇后娘娘留贵妃娘娘说话,让旁人不得打扰!可……可这都两个时辰了!以往从未有过!碧桃姐姐察觉不对,想去乾元殿那边递消息,可是……可是咱们长乐宫外围,不知何时多了好些生面孔的太监和嬷嬷,看似洒扫,实则……实则在盯着各处出口!”

红杏的话又快又急,带着浓浓的恐惧:“碧桃姐姐不敢妄动,让奴婢……奴婢寻机来告诉公公一声!公公,您……您得拿个主意啊!娘娘会不会……”

后面的话,她哽住了,只剩下极力压抑的抽泣声。

李衍如遭雷击,脑子里“嗡”的一声。

姜贵妃被皇后留在凤仪宫,两个时辰未归,长乐宫被不明身份的人暗中监视!

出事了!而且绝不是小事!

皇后终于动手了?是淑妃那枚“影蝰”信物引发的后续?还是内务府清查书阁事件的升级?抑或是姜贵妃查账之事,终于触碰到了某个绝不能碰的禁区?

无数可怕的猜测瞬间涌上心头。皇后会怎么对待姜贵妃?软禁?逼问?甚至……动用私刑?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后宫之主想要无声无息地“处置”一个失势的妃嫔,有太多办法!

而姜贵妃一旦倒下,他李衍这个依附于她、知道“太多”的假太监,会有什么下场?被灭口,几乎是唯一的结局!

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比屋外的寒风更让他感到刺骨冰凉。他之前所有的侥幸,所有的等待,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公公?公公您说话啊!”红杏在门外焦急地催促,声音抖得更厉害。

李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红杏冒险来报信,说明姜贵妃身边至少还有碧桃和她这两个可用之人,长乐宫内部暂时还未被完全控制。但外围已被监视,碧桃无法向外传递消息,乾元殿那边指望不上——皇帝的态度本就暧昧不明,此刻是否知情都未可知。

他能做什么?一个被严密看守的囚徒,自身难保。

不,他不能坐以待毙!

钥匙!铁片!

老杂役冒死送来的东西,会不会就是此刻的转机?那钥匙,是不是能打开某条生路?铁片,是不是联络外界的信物?

可钥匙是开哪里的锁?铁片又该交给谁?

“红杏姑娘,”李衍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决绝的镇定,“你听我说。我现在出不去,门外有侍卫。娘娘之事,急也无用。你立刻回去,告诉碧桃,千万镇定,装作一切如常,不要试图硬闯凤仪宫,也不要再派人出来,以免打草惊蛇。”

“那……那娘娘怎么办?”红杏带着哭音问。

“皇后既然只是‘留说话’,暂时应无性命之忧。但拖延下去,必生变故。”李衍语速加快,“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非常危险,你仔细听好。”

“公公请说!”红杏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

“你去后院,靠近杂役房水沟那边,东墙根下,找第三块有些松动的青石板。撬开它,下面埋着一个油布包裹,务必取出来,藏好,绝不能被任何人发现!那是娘娘的性命攸关之物!”李衍将账册的埋藏地点告诉了红杏,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转移最要紧证据的唯一办法。账册绝不能落入皇后或其他人手中。

“青石板……油布包……奴婢记住了!”红杏重复了一遍,语气坚决。

“还有,”李衡顿了顿,从贴身取出那枚冰冷的黑铁片,从门缝底下极小心地塞了出去,“这枚铁片,你一起带回去,交给碧桃。告诉她,若……若事有不谐,万不得已时,或许可以凭此物,去……去西六宫最北边,靠近废苑的那口枯井附近,找一个右手手背有火烧疤痕的老花匠。什么都别说,只出示铁片,看他反应。”这是他从老杂役传递物品的方式和铁片的材质做出的孤注一掷的猜测。那铁片冰冷粗糙,不像宫中精致物件,倒像是底层杂役或某些特殊行当使用的信物。西六宫北边废苑,人迹罕至,是老宫人杂役聚集之地。他赌的是,这铁片或许能联系到宫外,或者至少是某些游离于后宫主流势力之外的“暗线”。

“西六宫北……枯井……手背有疤的老花匠……奴婢记下了!”红杏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

“快走!小心别被人看见!”李衍最后叮嘱。

门外传来衣物摩擦和极其轻微的、快速远去的脚步声。

红杏走了。带着他的嘱托,和渺茫的希望。

李衍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耳畔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和窗外鬼哭般的风声。

他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红杏的机警、碧桃的应变,以及那来历不明的钥匙和铁片之上了。

姜贵妃被困凤仪宫。

长乐宫被监视。

他被重兵看守。

账册转移,铁片送出。

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每一个选择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抬起头,透过破窗,看向外面阴沉如铁的天空。雪花,开始零星飘落,冰冷,无声。

锁钥迷雾,生死一线。

这深宫的风雪,今夜,怕是要染上血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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