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酱第4章 云渊深处
“三位公子都安排好了吗？”陈家渊负手临窗，望着外面飘渺的夜色，从他记事起，南域的秋天一直都是如此，整日被雾气笼罩着，也只有等到五日以上的晴天，这种影影绰绰的感觉才会消散，可是，阳光在南域的秋天并不是那么容易见到。
徐平用那一成不变的声音答道：“分别安排在梅苑、兰苑、竹苑，各派了六名小厮。”
得到了徐平回应，陈家渊肯定地点了点，“嗯，你做事我向来是十分放心的。”
徐平弯了弯腰，“谢少爷夸奖。”
“今晚仍由你当值，重点还是放在清心殿那边，三位公子的房间可适当派人巡逻，若——”陈家渊停顿了一会儿，“若有人接近他们，问清楚了，不要伤了他们的人。”
“是，我知道了。”其实他刚才也想询问晚间四位公子护防的事宜，没想到主子已经考虑妥当。
“审讯的事情有进展吗？”陈家渊又问，父亲出事后，他第一时间控制了父亲随行的护卫和知晓父亲行踪的仆从，并把山庄内的一干人等查了个遍，却没有什么收获。
徐平摇摇头，道：“目前还没有。不过，他们的家人亲戚我都派人盯死了，如果有什么异常，我会第一时间报给您。”其实他也希望不是内鬼所做，大家都是签了死契的，一旦背主，只有死路一条。何况秋叶山庄的待遇并不差，老爷少爷待人不错，他实在想不出其中缘由。
陈家渊转身面对他，伸手拍了拍徐平的肩膀，“现在是紧急时期，山庄里的事情你多担待一些吧。”
徐平的回答很简洁，“是。”他向来是个不多话的人，也是这一点最得主子的器重。
“离夜巡还有一段时间，你先下去休息一下。”陈家渊一撩衣摆，坐在楠木椅上，朝徐平摆摆手。
徐平回礼，转身出了议事房。
“夫人！”徐平转身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貌美的妇人正站在外边，翠绿的斗篷微微飘着，在这白茫茫的夜色平添了一丝生机。
只见屋里一声疲惫的低唤，“如云，是你吗？”
秦如云微微一笑，朝徐平点了点头，嘴里答着，“相公，是我。”徐平躬身退下。
细碎的步子，每一步都透着大家闺秀的优雅，她走到陈家渊面前，盈盈一拜。
陈家渊扶起她的胳膊，又握上她的手，眉头轻轻一皱，“怎么这么凉？你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秦如云反握着陈家渊的手，脉脉的眼中有关心，还有一丝担忧，“相公事多，我等等是应该的。”
陈家渊轻轻地揽过秦如云的肩，抚着她的后背，“最近家里比较忙，你多包涵。”最后长叹一句，这其中包含了很多意义。
秦如云靠在陈家渊的胸前，杏眼含泪，公公中毒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这些天她不知道有多害怕，此刻感受着陈家渊胸膛的温暖，混乱的心情才略略平复了一些，“相公，我让厨房备了一些饭菜，你陪我去楼里吃一些，好不好？”
小女孩撒娇般的口吻，陈家渊爱怜地摸了摸妻子的头发，“不知道有没有我喜欢的桃花酿呢？”
秦如云见他答应，顿时喜笑颜开，“那怎么能少得了呢？”
“好，那现在就去。”陈家渊拿起衣勾上厚实的大麾，披在妻子的身上，系好颈带，牵着她的手，像第一次娶她的时候那样，自然而温馨。
两人并肩而行，身边围绕了淡淡的白雾。
“相公，往年呢，山庄每到菊花节前后便邀请叔伯姊妹们过来赏花吃酒，今年我想一切便从简吧！宴会便取消了，只送一些节礼，可行？只是二爷和三爷那边——”秦如云温婉的嗓音像他腰间挂着的凝神香，带着一丝清凉，让人舒心不已。
头顶的银月在云中穿梭不定，陈家渊听到秦如云的最后一句话，不由握紧了妻子的手，心中满是落寞。如若他的两个弟弟中有一人肯帮自己，他也不至于这么累，可事实上，他只能靠自己。
二弟陈俊凡和父亲不睦已久，自娶妻之后便在外建府单过，鲜少踏足山庄。三弟陈瑞凡是四家中有名的浪荡公子，一年到头看不到人影，他不给陈家渊添堵，陈家渊就谢天谢地了。如今父亲昏迷未醒，向外只道是出门远游，家里一切大小事务全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说不累，那是骗人的。
“礼单拟好之后你直接着人去办，辛苦你了！”陈家渊的话中包含着无比的信任，却没有说起弟弟们。
“好。”秦如云点点头。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秦如云犹豫了良久，开口道：“其实，白日里二爷回来过……”
陈家渊侧着头，闻言有些诧异，他已经许久没见二弟陈俊凡了。
秦如云接着说道：“我看二爷回来像是有什么急事，匆匆忙忙的样子，只同他说了了几句话，他便走了。”
摇曳的灯笼沿着长廊蜿蜒而去，在地上印出明明暗暗的光影。陈家渊护着妻子，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疑惑地问道：“他回来做什么？”
秦如云回道：“我听下人说，二爷是回来看望母亲的。”
二弟回山庄，却没来看他这个大哥，陈家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他和两个弟弟虽是一母所生，但是关系很陌生，他沉默良久，没有继续追问。
秦如云见陈家渊不说话，也识趣的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嫁过来的年头也不短了，公公是山庄最具权威的主子，在他们成婚后不久，公公便把一些生意交给了自家相公，她的手里逐渐也有了一些权力，却始终没弄明白兄弟三人为什么不和。或许也算不上不和，只是不亲近罢了。
不知不觉两人已到了地方，两盏灯笼照耀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云渊深处。云，取自秦如云，渊，取自陈家渊。半开的大门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年幼的丫鬟，手里提着照亮的琉璃灯，温暖的烛光在晶莹剔透的灯盏里静静地燃烧着。
见二人携手前来，小丫鬟屈膝行礼，“少爷，夫人。”一个在前照明引路，一个走在后面，等他们进去再关上门。
屋里很暖，桌上是刚布上的饭菜，食物的香气让陈家渊低沉的心情好转些许，他不由道：“嗯，好香。”
屋里的小丫鬟麻利地服侍两人洗手更衣，待陈家渊坐定，秦如云亲自给他斟酒道：“喝杯酒暖暖身子。”
陈家渊一饮而尽，眉头舒展开来，连连称赞道，“齿间一片清香啊！好酒！看来夫人这酿酒的手艺又精进了。”
秦如云掩口笑道：“那相公不如再饮一杯。”说着，将空酒杯斟满。从公公前往京都中天面圣到后来回秋叶山庄出事的这段日子，秦如云眼见着陈家渊从最初的意气风发到如今的疲惫不堪，身体似乎已到承受的极限。虽说如今是多事之秋不可放纵，却也不忍败了陈家渊的兴致。
陈家渊自己心里有数，喝完三杯便不再喝了，秦如云这才坐在桌边一会儿给他夹这个，一会儿给他夹那个，两人你来我往，津津有味地吃着饭菜，气氛融洽和睦。
云渊深处，一片祥和，可是这份欢乐，终究难平波澜。
夜色掩映下，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稳稳当当停在山庄的侧门处，马儿的铁蹄击打着光滑的石板，发出得得得清脆的响声。守门的护卫早就听到了响动，正准备上前询问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个节点来访，就见马车上走下一个年幼的丫鬟，径直朝门房走来。几个护卫见来者是个女童，防备之心下降不少。
那小丫鬟身着浅绿的衣裙，手提一盏琉璃灯，步履从容，行走时发间钗环不乱，虽见几个护卫都盯着她，面上却不惧半分，显然是受过良好的教养。待走到一众护卫跟前，落落大方地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浅声道：“麻烦诸位大哥了。”
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将那令牌接过一看，脸上瞬间堆满笑意，“原来是老夫人的客人，真是眼拙了。”说完，将手中的令牌还给了小丫鬟，又道，“只是如今山庄戒严，马车是不能进的，还望见谅。”
“明白。我去跟我家主子请示一下。”那小丫鬟也不多话，转身朝马车走去。
站在那领头身后护卫小声嘟囔一句，“不是戒严嘛！这又是来的哪路神仙？”
领头听见了，一个眼风扫过去，压低声音道，“闭上你的狗嘴。”
那小丫鬟回到马车边，隔着帘子小声地说着话，不多会儿，从车上又下来一个穿着同色衣裙的丫鬟，只是身量略高一些，她在马车边站定后，微抬起了双臂。
这时，一只素手撩开车帘，紧接着一个穿着月白斗篷的女子，扶着马车边丫鬟的手，缓缓走下马车，继而主仆三人一同走向侧门，那辆马车也随之离去。
那女子似乎很瘦，整个人包裹在宽大的斗篷之中，看不见面容。只是身上的斗篷在光照下隐隐有金线浮动，饶是这些见过世面的护卫也不禁暗暗咂舌，只道是价值不菲。
那领头一看这三人，猛拍脑袋，忙叫身后的护卫打开了门。待三人走到跟前，满脸堆笑道：“原来是问初小姐，看看我这记性。”
“嗯，老李，是有些日子不见了。”那女子声音清冷，一张脸几乎被斗篷上的狐狸毛给遮住了，让人看不清容貌，只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露在外面，仿佛能洞悉人的心绪。
那领头的护卫确实是姓李，来秋叶山庄有些年头了，见问初还记得自己，顿时笑得咧开了嘴，想起上次的赐药之情，都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又道：“还没感谢小姐上次的赐药之恩呢！若不是小姐的药，只怕我这腿是走不了路了。”说着，侧身恭恭敬敬地将主仆三人迎进门内，“天黑路不好走，我送小姐去老夫人那边吧。”
问初正欲拒绝，一个声音适时响起，“老李，倒也不必麻烦你了。老夫人估摸着小姐今儿会到，便派我来看看，果不其然小姐就到了，真真是料事如神。”
老李头定睛一看，见来人是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就不再坚持护送了。
问初忙屈身见礼，轻声道：“有劳嬷嬷了。”
老夫人喜静，住在山庄后山的佛堂那边，轻易不下山。侧门离老妇人居住的佛堂还有一段距离，若走路的话，只怕要半个时辰。因此嬷嬷贴心的为问初准备了一顶暖轿，问初窝在舒适的暖轿中，困意来袭，不一会儿便睡着了。也不怪她不知礼数，确实这一路舟车劳顿，太累了。
一路上，各条道上皆有人盘查，两个丫鬟一左一右跟在暖轿旁，不动声色将周遭事务记在心里。看来，秋叶山庄确实发生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