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带来的南洋橡胶园遭遇“叶疫病”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起初只是激起一点微澜,但很快,恐慌便以燎原之势在众业公所蔓延开来。
起初,蓝格志的股价只是在创下新高后,显得有些疲软,微微回落。那些沉浸在暴富美梦中的投机客们,还将其视为“健康调整”,是“上车”的最后机会。
但陈溯知道,这是大厦将倾前,第一块松动的砖石。
他果断地通过远东经纪行,在股价第一次小幅反弹时,用手中剩余的全部流动资金,加上“橙火”生意新产生的利润,再次加仓做空!
怀特先生和林文钦执行指令时,手都有些发抖。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笃定、如此敢于在逆势中不断加码的客户。这已经超越了胆识,近乎一种预言般的确信。
接下来的几天,坏消息开始像瘟疫一样,从各个隐秘的渠道扩散开来。
先是英文报纸《字林西报》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转载了一则来自新加坡的简短电讯,提及“马来亚部分橡胶园报告病虫害情况,具体影响待评估”。
这则消息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狂热的阴云。
紧接着,更多语焉不详但指向明确的负面传闻开始流传:某大型橡胶公司推迟了货船发运;某洋行开始悄悄减持橡皮股票;南洋来的信件提到了种植园的惨淡景象……
恐慌,终于压过了贪婪。
众业公所里,气氛一夜之间从沸点降到了冰点。黑板上,那个曾经如同神话般只升不降的“蓝格志”价格,开始剧烈波动,然后,在某个午后,如同断线的风筝,一头向下栽去!
抛售!不计成本的抛售!
之前挥舞着钞票想要买入的人,此刻面目狰狞地想要卖出。买盘瞬间蒸发,卖盘堆积如山。价格如同瀑布般飞泻直下,10%,20%,30%……
哭喊声、咒骂声、哀求声取代了之前的欢呼。有人瘫坐在地,面如死灰;有人捶胸顿足,状若疯癫;更有甚者,当场晕厥过去。整个交易大厅,宛如人间地狱。
而在这片恐慌的海洋中,陈溯如同礁石般岿然不动。
不,他不仅仅是不动。他是在这场毁灭性的暴跌中,唯一那个在赚钱的人!
他建立的空头头寸,随着股价的每一分下跌,都在产生巨大的利润!他的保证金非但没有被吞噬,反而在疯狂地增值!
怀特先生的经纪行里,电话铃声(如果他们装了的话)几乎要被打爆,都是恐慌性询价和抛售指令。但怀特先生和林文钦却围在报价机前,看着那断崖式的曲线,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跌了……真的跌了……而且跌得这么惨……”林文钦喃喃自语,看着坐在一旁椅子上,安静地翻阅着报纸(上面已经开始了对橡皮股泡沫的反思报道)的陈溯,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怪物。
“陈先生……”怀特先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敬意,“您的空头头寸,目前……盈利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三百。”他报出了一个令人眩晕的数字。
这意味着,陈溯投入的几十块大洋保证金,如今已经变成了超过两百块大洋的巨额利润!而且,这个数字还在随着股价的暴跌而飞速滚动增长!
陈溯放下报纸,脸上并没有显露出狂喜,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时机差不多了,怀特先生,请开始分批平仓吧。”
“平仓?”怀特一愣,“陈先生,市场还在下跌,现在平仓会不会太早?或许还有更大的下跌空间?”
“恐慌的第一波是最猛烈的,利润也最丰厚。”陈溯冷静地分析,“后面可能会伴随着反弹和更复杂的阴跌,不确定性增加。我们赚取最确定的那部分利润就好,贪心不足,容易反噬。”
他的冷静和克制,再次让怀特和林文钦折服。在如此巨大的利润面前,还能保持如此清晰的头脑,制定并执行严格的交易纪律,这简直非人!
“好!立刻执行平仓指令!”怀特先生不再犹豫。
当陈溯的空头头寸全部平仓,实实在在的利润落袋为安时,他最终清算的收益,扣除佣金和所有成本后,净赚两百八十块大洋!
加上他原有的本金和实体生意利润,他个人的总资产,已经突破了四百块大洋大关!
这在1920年的上海,足以让一个普通家庭衣食无忧地生活几十年!这是他穿越以来,攫取的第一桶真正意义上的巨金!
当他从远东经纪行走出来时,怀特先生亲自送到门口,态度已然是平等的合作伙伴,甚至带着一丝恭敬。“陈先生,期待与您的下一次合作。”
陈溯点了点头,目光掠过外滩那些在泡沫中哀嚎的人们,心中并无多少怜悯。资本市场本就是残酷的财富再分配场所,盲目与贪婪,必然要付出代价。
他回到永丰钱庄,周福海大掌柜正心有余悸地对几个伙计感叹:“幸好!幸好听了小二的话,拦着没让那几个老客户把棺材本都投进去!不然这下真是要出人命啊!”
看到陈溯回来,周福海像是看到了主心骨,连忙拉住他:“小二,你回来了!这次橡皮股崩盘,真是……唉,听说跳黄浦江的都有!你之前就看出来了,真是神了!”
陈溯只是谦逊地笑了笑,没有多言。
然而,他敏锐地注意到,钱庄里气氛有些异样。刘账房和其他几个伙计看他的眼神,除了以往的佩服,还多了一些复杂难明的东西,有敬畏,有疏远,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这次在金融市场的精准“预言”和巨大获利(尽管具体数额外人不知,但他在众业公所出现并成功逃顶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开),已经让他显得有些过于“突出”了。
就在这时,阿力再次找上门来,这次他的脸色,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小哥,雷爷有请,立刻!”
陈溯心中一凛。雷豹在橡皮股上听从了他的劝告,没有加码,保住了本金和部分利润,按理应该感激他才对。这凝重的语气,所为何事?
他跟着阿力再次走向望江茶楼,心中明白,橡皮股风暴虽然过去,但它所卷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波及他所在的这个世界。
更大的风波,或许还在后头。
(第十二章完)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