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酱第二天一早，镇北军大营就透出一股子“要见家长”的气息。
营门口旗子擦得发亮，甲片一个个抛光，连拘押栏附近那几堆本来打算等风吹走的垃圾，都被人硬是扫到角落里盖上了麻布。
“搞这么干净干嘛？”
钱不悔扒着木栏往外看了一眼，“监军又不睡咱这儿”
王彪哼了一声：“谁知道呢？说不定看你长得顺眼，就顺手砍了当典型”
赵三虎没插嘴，系紧了鞋带，眼睛却一直往营门方向瞄。
只有顾行之，像往常一样，被人押着去了辎重营。
他今天的工作内容，多了四个字：“把自己写上去”。
辎重营帐内，陆俭一大早就在桌前站着，手里捏着那份被改得七七八八的《军饷总览·简表》，脸色阴晴不定。
“顾从事”他看到顾行之，第一句话就是，“你昨晚有没有梦见自己被砍头？”
“没有”
“你运气挺好”陆俭冷冷道，“至少梦里还不用背这份东西”
他把简表往前一推：“大概午后，将军要把这玩意呈给监军先看一眼”
“你再看一遍，”他压低声音，“有没有哪句，会让我们立刻上断头台的”
顾行之接过来，飞快扫了一遍。
昨晚他已经背得差不多滚瓜烂熟，此刻再看，反而更能看出哪几个字扎眼：
【本军近三年军饷入账，总数若干】
【其中因各地灾情、征粮不齐而产生之亏空，已查明大半】
【关中行台粮道司调剂军粮若干，细目待清】
【镇北军自查发现，前锋营、三营、五营等处曾有报数不实之处，已令各营自纠】
写得很虚，很安全，也很“懂规矩”：
既承认有问题，又把问题压在“下面”，上头只留下一个“待清”。
系统很客观地给了一行评价：
【检测】
【文本整体“求生欲”强烈，既避免了“全盘否认”的硬撑，又没有明确点名重量级人物】
【危险点】
【“关中行台粮道司调剂若干，细目待清”一句，若被监军咬住深查，将直接牵出薛承】
【但在大多数情况下，该句会被视为“留给监军的面子”】
顾行之看完，心里默默吐槽：你这是在说，我已经给董怀义预留了一块“立功位”。
“行”他把纸放下，“再改就不像人话了”
陆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道：“顾从事，你要记住一点”
“我们这份总账，不是给圣上看的”
“是给董怀义看的”
“圣上只看董怀义写的那一份”
“到时候你要是死在这儿，”他冷冷道，“史书会写‘监军董怀义严查军饷，斩首镇北军贪吏顾行之’，不会写‘顾行之曾在总账里试图救过谁’”
顾行之笑了笑：“那挺好”
“至少还会写‘董怀义严查军饷’”
“比单写‘顾行之贪’多七个字”
陆俭：“……”
这人都快掉脑袋了，还惦记别人会不会多几个褒义词。
韩九掀帘进来：“两位大人，外头传消息监军进关了”
“这么快？”陆俭皱眉，“不是说还得喝一天酒？”
“清水关那个酒啊”韩九啧啧嘴，“大概没董大人写奏折好喝”
“听说他昨儿夜里，酒还没凉透，就把他们递上的‘自查报告’全翻了一遍，今早天不亮就下令进营”
“将军那边已经让人集合各营头儿了”
他看一眼顾行之：“估计也少不了你”
顾行之心里“咯噔”一下。
系统一点不懂人情味地“叮”了一声：
【进度更新】
【监军御史·董怀义已抵达镇北军大营】
【镇北军主帐即将举行“军饷清查首轮会议”】
【根据当前局势】
【宿主被点名参加会议之概率：91%】
【一旦被点名，相关人对宿主“此案关键人物”的主观认定将显著上升】
【死局触发条件③“众生共识”或在会后达成】
好消息是：现在还没触发。坏消息是：马上就要触发。
主帐前。
镇北军各营统领、都头、军法、辎重营的几个关键人物，都被叫来了。
拘押栏那边也闹哄哄了一阵不是叫人，而是特意派了个军法兵去“盯着”，以免有人趁乱跑了。
“顾行之！”
霍青提刀过来，把他往前一指，“将军叫你去主帐，你可走运了”
“我一直觉得我命挺好”顾行之非常真诚，“能活着去主帐，说明今天暂时不砍”
“嘴少动一点”霍青皱眉，“监军可不是昨天清水关那些喝酒的人”
顾行之点点头，脚镣哗啦一响，跟着他往主帐走。
主帐内。
沈砺依旧是那副不怒自威的姿态，披着半旧的甲，坐在主位靠后一点的席上。
主位前一点的位置，坐着一个穿绯红朝服的中年人，瘦，白，眼圈有点青，像是昨晚熬夜看卷看多了。
董怀义。
“董大人一路辛苦”沈砺客气几句，“边关风冷，不比京师”
董怀义笑得很温和：“将军在这里扛着北境风雪，董某不过骑马几日，算不得辛苦”
寒暄几句之后，他目光一转，落在案上的《军饷总览·简表》上。
“这是将军令军中自查所得？”
沈砺点头：“陆主簿，这几日没睡几晚”
董怀义伸手一招：“拿来瞧瞧”
陆俭双手捧上，退在一旁，眼皮紧张得不敢动一下。
顾行之被安排在偏侧的位置，离案桌不远不近，正好能看清对方脸色，也好被人随时点名。
他心里默默吐槽：这位置摆得很专业：一伸手就能把你拎起来砍，一低头就当你不存在。
系统角落小字刷了一行：
【状态】
【当前主帐内关键人物对宿主关注度】
【沈砺：中（观察+1）】
【陆俭：高（怕你惹祸）】
【军法孙律：中（觉得你以后肯定会惹祸）】
【监军董怀义：低（尚未正式注意到你）】
【注：随着总账内容被阅读，以上数值将动态变化】
董怀义一边翻，一边不时“嗯”一声。
第一页写的是总粮入账、总耗粮数；
第二页开始写“各州府征粮进度”“关中行台调剂情况”；
第三页则是“镇北军自查发现之若干瑕疵”。
“‘清水关仓储记载与实粮不符，已责令清点’”
“‘前锋营曾多报粮石若干，已追补。’”
“‘三营、五营报数不实，已令各营自纠自查。’”
他一边读，嘴角一边勾起一个看不出好坏的弧度。
“嗯”
“有意思”
沈砺问：“董大人觉得如何？”
董怀义把纸轻轻一放，抬眼看向沈砺：
“镇北军”
“比我想的，老实一点”
沈砺微微一笑：“边关打仗的，是兵；吃饭的，是兵；饿死的，还是兵”
“军饷上出了岔子，我们自己不查，等谁来替我们查？”
董怀义轻轻在桌上敲了敲手指：
“这几笔自查，有真”
“但也有藏”
他指尖一点，正点在那句“关中行台粮道司调剂若干，细目待清”上。
“这一句”
“写得不错”
沈砺笑而不语。
陆俭在旁边心里“咯噔”一下：这人看一眼就咬在你最不想他咬的那行上，果然是干这行的。
“写得不错，”董怀义又道，“是因为既告诉我‘有问题’，又告诉我‘你们现在还不打算说’”
他抬眼看向陆俭：“这句，是你写的？”
陆俭被点名，赶紧躬身：“回董大人，是属下与你发来的兵部格式照样”
董怀义摆摆手：“我没问格式，我问的是”
“你们军中，谁提议在这里，用这四个字：‘细目待清’？”
陆俭嘴角微微抽了抽，下意识看了顾行之一眼。
董怀义的视线顺着那一眼落过去，第一次认真打量起角落里的那个人：
“哦？”
“这位就是”
“顾行之？”
主帐里的空气像被人突然捏住了一把。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往顾行之身上一转。
军法孙律眼神“终于轮到你”地冷；
好几个营头目眼里写着“原来就是他啊”；
韩九在门外探头，差点把帘子咬断。
顾行之站起身，拱手：“罪囚顾行之，见过董大人”
他很自觉地先给自己加上“罪囚”两个字，省得别人费事。
系统角落刷出一行：
【监军董怀义对宿主“关注度”：低 → 高】
【初始印象标签：靖北旧案/戴罪从事/会写字】
【备注：其对宿主态度暂为“好奇+谨慎利用”】
董怀义打量他片刻，目光在他脖子上的刀疤停了一瞬：“刑部那刀，砍得不轻”
顾行之笑：“砍得轻，小人也没机会来边关给大人写字了”
帐内有几个人没憋住，嘴角抽了一下。
董怀义轻笑一声：“你写的？”
他用指尖点点那句“细目待清”。
顾行之坦然：“是”
“属下以为，此处若现在写得太明白”
“薛粮道那边，未必高兴”
帐内一瞬间有点“哗”的细小动静。
薛承不在场，可“关中行台粮道司”这个名头，在座没人不懂。
董怀义看了他几息，忽然笑了：
“知道有人不高兴，还敢这么写？”
“这就叫”顾行之笑得很温，“‘把问题留给更大的人’”
“属下只是个末流小吏，没权替薛大人洗白”
“所以只能先把这四个字留给您”
董怀义“啧”了一声：“会说话”
沈砺淡淡道：“他在京里那边也就靠着这张嘴，捡回来一条命”
孙律冷哼：“也容易靠这张嘴，再丢一条命”
董怀义不理会他们，只敲敲桌子：
“好”
“既然是你写的”
“那接下来军中诸账的清查，你就跟着我走”
“我看一份，你陪着看一份”
“有什么不对的，你先说”
“说得对，”他笑了一下，“我替你在奏报里添两句‘痛改前非’”
“说得不对”
“就先把你痛打一顿，再改”
帐内一片寂然。
陆俭心里一抽：这是把人直接拽到风口浪尖上当“移动问号”了。
系统几乎是同时“叮”地拉满音效：
【检测到三重死局条件趋近完成】
【① 史书草案：已存在“镇北军军饷清查·顾行之前斩”之未定稿】
【② 天机盘推演：在默认条件下，宿主于本次清查中死亡概率≥80%】
【③ 众生共识】
【监军、主帅、军法及多位关键人物，已共同认可“军饷查出大弊时，顾行之需负首责”】
【三重条件达成】
【必死之局，正式生成】
【死局编号：镇北军·军饷大清查】
【死局环境：镇北军主帐及全军账目系统】
【既定结局（草案版）】
【“大历十九年春，镇北军军饷查出大弊，以军中从事顾行之为首恶，军前斩之，以徇三军”】
【任务目标】
【在本次军饷大清查过程中，于“第一名被定罪斩首”之节点成功存活，并避免被列入“斩首示众”名单】
【补充说明】
【存活条件不要求全身而退，可背次要责任、受杖责流放等，只要不在军前被斩即视为通过】
【任务成功后，将自动对史书中“顾行之前斩”之记载产生可窜改空间】
【死局难度：地狱（高阶）】
【失败惩罚：按史书原草案执行军前斩首，连坐部分相关人】
【必得奖励：史书窜改权·一条（军饷大案相关）】
【随机奖励：从“国运碎屑”“旁观者技能复制”“替死线抽卡”等中随机一至两项】
好家伙，果然这次不是桥塌这种“小事故”，是整个军营级别的“死局”。
董怀义还在继续说话：
“镇北军军饷，不是小案”
“我不想把它查成第二个靖北”
“所以”他敲着那叠账，“我要一个‘知道自己背过锅、也知道锅有多烫’的人，站在我这边”
“顾行之”
他点名。
“在”顾行之拱手。
“从今日起，”董怀义淡淡道，“你既是军中从事，也是本次清查的随行账房”
“你若敢在账本上替任何人多抹一笔、少写一字”
“先斩你”
“再查别人”
这话，说得极轻，却比军法孙律的吼声杀气还重。
沈砺慢悠悠补了一句：“董大人放心”
“我也早就和他说过动军饷，我先砍他”
主帐里一阵不大不小的笑声，笑里都有“幸灾乐祸”的味道。
钱不悔在帐外探头，嘀咕：“你看，背锅人正式上岗”
韩九小声道：“你别说，他这姿势，站得还挺像军中的一根柱子”
“只是那柱子上，先刻好了名字”
顾行之心里默默吐槽：谢谢，你们形容得真贴切。
系统这时很不合时宜地又蹦出一行：
【友情提示】
【本死局为“持续型”，预计持续时间：自今日起至军饷清查结束（约半月至一月）】
【期间宿主将】
【频繁接触各类账目、人物、利益纠葛】
【不断被测试“站队倾向”】
【若处理不慎，极易被任何一方推为“首恶”】
【建议】
【1. 优先确保自身“诚实记录”的名声，在监军与主帅之间建立最低信任】
【2. 谨慎选择“推锅对象”，避免一下子触怒所有人】
【3. 适度让出部分“小锅”，以保住“大命”】
顾行之默默吸了一口气。
菜市口那次死局，只是一刀的问题。
这一次，是一刀一笔、一笔一刀，慢慢把人逼到断头台边缘的问题。
董怀义似乎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收起简表：“好”
“今日先不翻旧账”
“明日开始，由顾从事领路，带我从清水关仓、各营粮帐，一处处看”
“看完之后”他笑了一下，“再谈谁该先上折子，谁该先上刑场”
“散”
会一散，陆俭第一时间冲到顾行之身边，把他往角落一拉，压低声音就是一句：“恭喜”
“恭喜我什么？多了个死法？”
“恭喜你”陆俭咬牙，“从一口锅，升级成一口案子”
他拍了拍顾行之肩膀，半真半假地道：
“从今天起，你不是一个人在死局里苟”
“整个镇北军，跟你一起搭上去了”
“你若真能苟过去”陆俭眯眼，“那史书上，‘功过难尽’那几字，或许还能往好听一点的地方偏一偏”
顾行之笑了一下：
“那就麻烦主簿大人，到时候帮我多抖一抖笔”
“我争取”他看向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镇北军大旗，“在这次不该死的地方，先活下来”
“至于谁该死”
“到时候再一起算”
系统在他识海深处，轻轻震了一下，像是在给这句不太厚道、却极符合死局逻辑的话，做了个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