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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核查组成立后的第七日,巳时初刻,文华殿东暖阁。

这里是联合核查组的临时办公处。三张宽大的紫檀木案呈品字形摆放,户部、吏部、都察院各占一案,案上堆满了从户部调来的江南漕运账册。七名官员分坐案后,各自翻阅着账本,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在静谧的暖阁中格外清晰。

沈砚坐在都察院一案的末位。这是徐阶为他争取的位置——名义上属于都察院派出的核查官员,实际上却孤立无援。都察院此番派来的两位御史,一位是年过五旬、即将致仕的右副都御史李文渊,整日捧着茶盏打盹;另一位是刚提拔不久的监察御史赵明诚,不过三十出头,却已学会了官场那套圆滑,对沈砚客气而疏远。

户部派来的是张承业本人,外加一名户部清吏司主事。吏部则是周显的门生、考功司郎中郑钧,以及一名员外郎。如此阵容,任谁都看得出其中意味——除了沈砚,其余六人要么是周显一系,要么是明哲保身、不愿得罪周显的老好人。

“沈修撰,”张承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手中拿着一本账册,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你前日在朝堂上所言天启二十年秋的那处疑点,经本官这几日反复核查,确系书吏抄录时的笔误。”

他示意身旁的主事将一本厚厚的原始记录簿递过来:“这是户部天启二十年九月至十二月的《漕运每日进出登记原簿》,上面清楚记载,当年秋季实际起运粮米为三万七千石,与分账一致。而总账上写三万九千石,乃是年终汇总时,书吏将秋季与冬季部分数字混淆所致。”

沈砚接过那本原簿。纸张已经泛黄,边缘磨损,看起来确实有些年头。他翻到天启二十年九月初十那一页,上面果然写着“发粮三万七千石,船队编号丙寅七至丙寅二十三”。

“这原簿……”沈砚仔细查看墨迹、纸张、装订线,“为何此前调阅账册时不曾见?”

“原簿按户部规例,存放于另一库房。”张承业从容道,“若非沈修撰坚持要核实,本官也不会特意调取。毕竟这些都是原始记录,调阅手续繁琐,且易损坏。”

郑钧此时也开口了,语气中带着几分前辈的教诲:“沈修撰,查案需细致,这是对的。但也要体谅实务之难。户部每年经手账目数以百万计,书吏日夜抄录,偶有疏漏,实属难免。若因此便疑心造假贪腐,恐寒了办事官员的心。”

赵明诚在一旁点头附和:“郑郎中言之有理。下官这几日也在想,那收据编号重复之事,或许真是书吏疏忽。毕竟编号皆是手写,一日要写数十张,难免眼花。”

沈砚握着那本原簿,指尖冰凉。他知道这原簿很可能是伪造的——纸张可以故意做旧,墨迹可以调制,甚至连装订线都可以换成磨损的旧线。但他拿不出证据。他要如何证明,这本“看起来”很旧的原簿,其实是不久前才伪造出来的?

更可怕的是张承业、郑钧、赵明诚三人的配合。他们一个拿出“证据”,一个讲“情理”,一个说“体谅”,层层递进,将沈砚查出的疑点轻描淡写地化解。而那位老御史李文渊,此时正靠在椅背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那么,”沈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天启二十一年那笔五万两的修缮款呢?苏州段运河至今淤塞,这笔款项究竟用在了何处?”

张承业早有准备,从另一摞文书中抽出一份:“这是当年工部与苏州府衙往来的文书抄件。五万两修缮款确已拨付苏州府,用于购置石料、雇佣民夫。至于运河为何依旧淤塞……”他叹了口气,“据苏州府报,当年夏季暴雨,新修堤坝多处冲毁,石料损失大半,工程遂停滞。此事工部也有记录,沈修撰若不信,可调阅工部档案。”

又是一套完美的说辞。天灾,人力不可抗,款项“确已拨付”,工程“确实开展”,只是“不幸”被暴雨毁了。合情合理,无懈可击。

沈砚感到一阵无力。他面对的不仅是一两个贪腐官员,而是一整套早已编织好的防护网。每一条线索,每一个疑点,都有人准备好了说辞、文书甚至“证据”来应对。在这间暖阁里,真理不再取决于事实,而取决于谁准备得更充分,谁说得更圆滑。

“至于运输日期的问题,”郑钧接过话头,语气更加温和,像是老师在教导学生,“沈修撰,你久居翰林院,或许不知,漕运船只若遇顺风,昼夜兼程,确实可能三日抵京。天启二十二年四月,据兵部《各地气候录》记载,江淮一带连续三日刮强劲东南风,船队借风而行,缩短航程,这并非不可能。”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抄录纸:“这是下官昨日特意去兵部查的气候记录抄件,沈修撰请看。”

沈砚接过抄录纸。上面确实写着“天启二十二年四月初十至十二,江淮东南风,风力三级至四级”。字迹工整,盖有兵部司务厅的蓝色戳记。

一切都天衣无缝。

暖阁内重归寂静。张承业端起茶盏,轻轻吹着水面上的浮叶;郑钧整理着案上的文书,神色从容;赵明诚低头翻阅账册,偶尔提笔记录。只有沈砚僵坐在那里,手中的抄录纸仿佛有千斤重。

他知道,这场核查已经变成了一场戏。一场演给皇帝看,也演给朝臣们看的戏。核查组会用这一个月的时间,“认真”复核每一条疑点,然后“发现”它们都是误会、疏忽、巧合。最后呈给皇帝的,将是一份“账目虽有瑕疵,但无系统性贪腐”的结论。而沈砚,将成为那个年轻气盛、小题大做、差点冤枉好官的莽撞修撰。

“今日就先到这里吧。”张承业放下茶盏,站起身,“午时了,诸位先用膳,未时再继续。”

官员们陆续起身。郑钧走过沈砚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沈修撰,你还年轻,来日方长。有些事,不必太过执着。”

沈砚没有回应。他坐在原位,看着官员们鱼贯而出,暖阁内只剩下他和那位仍在打盹的老御史李文渊。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五月的蝉鸣隐隐传来,聒噪而绵长。沈砚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不能就这样认输。

他睁开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张承业他们可以准备说辞、伪造文书、编造理由,但他们无法抹去所有痕迹。天启二十二年那些重复登记的运输记录,同一批粮米、同一船只编号,却在不同日期被登记两次——这绝不是“顺风”能解释的。那些涂改的墨迹,那些重复的页码,那些矛盾的数字,它们确实存在,就在那些账册上。

沈砚站起身,走到户部那案前。张承业等人已经离开,但账册还堆在案上。他快速翻找,找到了天启二十二年四月的分账册,翻开记录重复运输的那几页。

墨迹、笔迹、纸张……他仔细查看每一个细节。忽然,他的手指停在其中一页的边缘——那里有一道极浅的折痕,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而同一本账册的其他页面,都没有这样的折痕。

为什么唯独这一页有折痕?

沈砚的心跳加快了。他迅速翻看其他几处疑点所在的页面,发现凡是数字有涂改、编号有重复的地方,页面边缘几乎都有类似的轻微折痕,或者纸张的色泽、厚度与其他页面有细微差异。

这不是偶然。

这些页面很可能是后来替换进去的!真正的原始页面被抽走,换上了伪造的页面。但伪造者百密一疏,在替换时留下了痕迹——也许是因为匆忙,也许是因为纸张新旧略有不同,也许是因为装订时的手法差异。

沈砚的手微微颤抖。他需要证据,更确凿的证据。但这些账册不能带走,他必须想办法记录下这些发现。

“李大人。”他转身走向还在打盹的李文渊。

老御史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珠看向沈砚:“嗯?”

“下官想请教,”沈砚压低声音,“若账册中有页面疑似后来替换,该如何验证?”

李文渊眯起眼睛,看了沈砚许久,才慢吞吞地说:“替换页面……无非两种法子。一是拆开重订,那装订线必有松动或新痕;二是直接夹入,那纸张大小、厚薄必有差异。”他顿了顿,“不过沈修撰,老朽劝你一句,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下官明白。”沈砚躬身,“谢李大人指点。”

他回到案前,开始仔细检查那些疑点页面的装订线。果然,有几处的线绳颜色略新,线孔边缘的纸张有细微的撕裂痕迹,不像其他页面那样自然磨损。

还有纸张——沈砚将账册对着阳光,仔细观察纸张的透光性。那些有折痕、有疑点的页面,透光度与其他页面略有不同,纸质似乎更薄一些。

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取过纸笔,开始记录:天启二十年秋第二十三页,装订线新,线孔有撕裂;天启二十一年修缮款记录页,纸张偏薄,透光度高;天启二十二年四月重复运输页,边缘折痕,纸质差异……

正记录间,门外传来脚步声。沈砚迅速收起纸笔,坐回原位,装作仍在翻阅账册。

进来的是个小太监,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各位大人,御膳房送点心来了。”

沈砚这才注意到,已经过了午时。小太监将食盒放在中间的案上,打开盒盖,里面是几碟精致的糕点:荷花酥、枣泥糕、豌豆黄,还有一壶温着的杏仁茶。

“陛下吩咐,核查组诸位大人辛苦,特赐点心。”小太监声音稚嫩,举止却规矩,“请大人慢用。”

沈砚心中一动。皇帝特意赐点心?是单纯的体恤臣子,还是另有深意?

小太监摆好点心,却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沈砚案前,躬身道:“沈修撰,陛下口谕,请您未时三刻至乾清宫西暖阁见驾。”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暖阁中,足够清晰。

打盹的李文渊睁开了眼。刚走进暖阁的张承业、郑钧等人,也停在门口,神色各异。

“臣遵旨。”沈砚起身拱手。

小太监行了礼,退了出去。暖阁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

张承业脸上重新堆起笑容:“沈修撰深受陛下器重,可喜可贺。”但那笑容未达眼底。

郑钧也道:“陛下单独召见,必是要亲自询问核查进展。沈修撰可要好好禀报。”

话中有话。

沈砚平静地拱手:“下官自当如实禀报。”

未时二刻,沈砚提前离开文华殿,向乾清宫走去。

五月的宫城,草木葱茏。御道两侧的槐树投下浓密的绿荫,蝉鸣在树梢间此起彼伏。沈砚走在青石道上,心中反复思量。

皇帝为何单独召见他?是要听真实的核查进展,还是已经相信了周显一党的说辞,准备敲打他这个“不懂事”的年轻官员?又或者……是想从他这里听到不同的声音?

乾清宫西暖阁是皇帝日常批阅奏章、召见近臣的地方。沈砚在宫门外等候通报时,看见几名官员从里面出来,为首的是内阁次辅杨廷和,后面跟着工部、兵部的尚书。众人面色凝重,低声交谈着什么,见到沈砚,只是微微点头,便匆匆离去。

“沈修撰,陛下宣您进去。”当值太监掀开帘子。

沈砚整了整衣冠,躬身入内。

暖阁不大,布置简雅。北面靠墙是一张紫檀木御案,上面堆满了奏章;东面是一排书架,陈列着经史子集;西面窗下摆着两张黄花梨木椅,中间一张小几。萧曜没有坐在御案后,而是站在西窗前,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的庭院。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常服,没有戴冠,只用一根玉簪束发。背影在午后的光线中,显得挺拔而孤峭。

“臣翰林院修撰沈砚,叩见陛下。”沈砚跪下行礼。

“起来吧。”萧曜没有转身,声音平淡,“赐座。”

太监搬来一个绣墩,放在御案下方。沈砚谢恩坐下,垂首等待。

许久,萧曜才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在逆光中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清晰,深不见底,仿佛能看透人心。

“核查组进展如何?”萧曜在御案后坐下,随手拿起一份奏章,却没有翻开。

“回陛下,”沈砚斟酌着措辞,“目前仍在逐条复核账目疑点。户部张侍郎调出了天启二十年的漕运原簿,称总账与分账差异系书吏笔误;工部文书显示,修缮款确已拨付苏州府,工程因暴雨停滞;兵部气候记录证实,天启二十二年四月确有连续三日东南风,或可解释运输日期过短。”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皇帝:“但这些解释,臣以为尚存疑点。”

“哦?”萧曜放下奏章,“说来听听。”

沈砚从袖中取出午间记录的纸页,双手呈上:“臣今日发现,账册中所有疑点所在的页面,装订线、纸张质地、边缘痕迹,皆与其他页面有细微差异。疑似……后来替换。”

太监接过纸页,放在御案上。

萧曜垂目扫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重新拿起那份奏章,这一次,翻开了。

暖阁内安静得能听见铜漏滴水的声响。一滴,又一滴,缓慢而规律。

许久,萧曜才开口,声音依然平淡:“沈卿,你可知这朝堂之上,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江南漕运的案子?”

沈砚一怔:“臣……不知。”

“至少三十双。”萧曜的目光依然落在奏章上,“周显一党自不必说。内阁三位大学士,杨廷和保持中立,另外两位各有心思。六部之中,户部、吏部已卷入,工部、兵部被借调文书,心中必有计较。都察院十三道御史,已有五道上疏,或言查案过苛恐伤国本,或称账目瑕疵在所难免。甚至连宫中的几位老太妃,都曾派人递话,说漕运牵扯皇亲国戚,宜缓不宜急。”

他抬起头,看向沈砚:“而你,只有一双眼睛。”

沈砚感到喉咙发干:“臣……明白。”

“你不明白。”萧曜轻轻摇头,合上奏章,“你若明白,就不会在朝堂之上,将那些疑点和盘托出;你若明白,就不会在核查组中,继续追查那些页面痕迹。”

沈砚的心沉了下去。皇帝这是……在责怪他莽撞?

但萧曜接下来的话,却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皇帝的声音略微缓和,“也正因为你不明白,朕才能看到那些账册的破绽,才能听到那些页面有替换痕迹。”

沈砚猛地抬头。

萧曜从御案抽屉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册子,让太监递给沈砚:“这是朕安插在户部的人,这七日暗中查到的。你看看。”

沈砚双手接过。册子不过十来页,上面用蝇头小楷记录着:

“天启二十年十月,户部库房夜有动静,当值书吏王三被调离……”

“天启二十一年修缮款拨付后三月,苏州知府李贽之侄在京购置宅院三处……”

“漕运总督府掌书记刘文正,天启二十二年纳第四房妾,聘礼中有南海明珠一串,价逾千两……”

“户部清吏司主事赵安,近半年频繁出入城西‘宝通银号’……”

一条条,一件件,虽无直接证据,却勾勒出一张庞大的利益网络。而这张网络的中心,隐约指向周显,却又不止周显。

“陛下早已……”沈砚的声音有些发颤。

“朕早就知道江南漕运有问题。”萧曜的语气依然平静,却透着一股寒意,“但知道问题,和解决问题,是两回事。周显在朝经营二十年,门生故吏遍布六部,宫中亦有耳目。若贸然动手,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局动荡,绝非社稷之福。”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沈砚:“所以朕需要一把刀。一把足够锋利,却又不会引起太多警觉的刀。沈卿,你明白吗?”

沈砚握着那份册子,手心渗出细汗。他明白了。

皇帝早就想动周显,动漕运贪腐集团。但他不能亲自下场,因为皇帝一旦表态,就是决战,再无转圜余地。他需要一个冲锋陷阵的人,一个能够撕开缺口的人。而沈砚,就是那把刀。

朝堂上的争论,核查组的戏码,甚至言官们的附和,皇帝都看在眼里。但他不阻止,不表态,因为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他要让周显一党放松警惕,要让他们以为能够控制局面,要让他们在自以为安全的时候,露出更多的破绽。

而沈砚的任务,就是继续查,继续追,继续做那个“不懂事”的年轻官员。他查得越认真,周显一党就需要编造更多的谎言,动用更多的资源,露出更多的马脚。

“这份册子,”萧曜转过身,目光如炬,“你收好。里面的线索,可以追,但要小心,不可打草惊蛇。核查组那边,该质疑的继续质疑,该记录的继续记录。张承业他们给你的解释,你可以表面接受,但暗中要查实。”

“至于那些替换页面的痕迹……”皇帝顿了顿,“你可以‘偶然’发现,可以‘不小心’说漏嘴,但不能作为主要证据呈上。因为那会逼他们狗急跳墙。”

沈砚深吸一口气,起身跪地:“臣……遵旨。”

他终于窥见了帝王之术的一角。那不是简单的善恶对决,而是复杂的权衡与布局。皇帝在下一盘大棋,而他,是一枚棋子,也是一把刀。他要做的,不是盲目冲锋,而是精确地刺向该刺的位置。

“起来吧。”萧曜的声音恢复了平淡,“未时快过了,你该回文华殿了。记住,今日召见,只是寻常问话。朕关心核查进展,叮嘱你认真办事,如此而已。”

“臣明白。”

沈砚退出暖阁时,夕阳已经开始西斜。金色的阳光洒在乾清宫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走在宫道上,脚步依然沉稳,但心境已全然不同。

原来,皇帝不是不知道。原来,那些言官的颠倒黑白,那些核查组的敷衍了事,皇帝都看在眼里。原来,他所有的坚持和挫败,都在皇帝的计算之中。

这让他感到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被利用的不适,也有得知并非孤军奋战的释然,更有肩负重任的沉重。

回到文华殿东暖阁时,张承业等人已经回来,正在讨论着什么。见沈砚进门,讨论声戛然而止。

“沈修撰回来了。”郑钧笑道,“陛下召见,所为何事啊?”

“陛下关心核查进展,叮嘱臣认真办事。”沈砚平静地回答,在案前坐下,重新翻开账册。

张承业与郑钧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再问。

暖阁内再次响起翻动纸页的声音。沈砚看着账册上那些疑点页面,看着那些细微的痕迹,心中却已有了不同的打算。

皇帝要他做一把刀,他就做一把刀。但刀要怎么用,刺向哪里,他需要更谨慎地思考。那些替换页面的痕迹,那些册子上的线索,他要如何利用,才能既撕开缺口,又不至于让自己过早暴露?

窗外的蝉鸣依然聒噪。五月的风吹进暖阁,翻动了案上的纸页。沈砚提笔,在空白纸上写下一行字:

“天启二十二年四月,重复运输记录,疑套取补贴。需查船队编号丙寅七至丙寅二十三,实际承运人、收货人、沿途关卡记录。”

他写得很慢,字迹工整。这一次,他不只要查账册上的数字,还要查数字背后的人,查那些船只、那些粮米、那些银两,究竟流向了何处。

而这一切,都要在周显一党的眼皮底下进行。

沈砚抬起头,看向窗外的天空。夕阳将云层染成绚烂的金红色,美得惊心动魄。他知道,这场斗争才刚刚进入最微妙的阶段——皇帝在布局,周显在防守,而他,要在刀尖上行走,既要刺伤敌人,又要保全自己。

暖阁内的烛火被依次点燃,昏黄的光晕照亮了每一张专注或敷衍的面孔。漫长的下午还在继续,而沈砚知道,更漫长的夜晚,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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