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面目可憎的丽娜
她悲惨的一生都源于她妈的爱情,她妈的爱情。
丽娜对理查德的人来说面目可憎,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丽娜没有朋友,还有一个有胜过没有的父亲。
他的父亲木岬是一个十足的赌鬼,同时也是弗莱耶的亲哥哥和卡斯耶的亲伯父。在弗莱耶临死的最后一个年头,他们四个人一同住在木岬那间木质两层的茅草捂油布①的房子里。
木岬的一生唯一创造的惹眼事件仅仅是他用粪耙②抬走了两个人:一个是他老婆,一个就是他的亲弟弟弗莱耶。丽娜在卡斯耶踏上征途之前一直和她的这个小堂哥整日东奔西走。即使我们能轮流邀请他们两堂兄妹轮流吃饭,他们还是得为了照顾木岬和弗莱耶所发愁。
“这个孩子还是死了会好一点,我希望她出门干活时能被老拉鲁失控的拖拉机给撵死,一下就给撵死那种。哎!”
我不解的看着拉兹,心想拉兹一看到丽娜就说这样的话,不知道到底是多恨丽娜。虽然我们组织没有异性成员,但我们还是愿意让丽娜加入我们的游戏的,当然她是被制裁的坏人,卡斯耶和她总是会笑呵呵的接受被分配的坏蛋角色。
卡斯耶消失之后,我们组织也就渐渐与她有些疏远,在我记忆中多年来丽娜似乎只有一套衣服,所以她不玩泥巴,但也不会打弹弓,总是在那里捡柴、捡柴、割猪草。
阿尼说:“她只会和那个长得囤壮、囤壮的女孩子捡柴,干这干那的,别人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可她家什么都没有,她干那些根本就没有用。”后来我们渐渐明白她帮着人干活都是想换顿饭吃,因为卡斯耶还在时告诉我们他经常需要这么干。如果人家高兴能给点什么,一家人就能挨个一两天。
我确定当时他说的就是家。
可让我想不到的是善良如老拉鲁这样的人竟也十分恨她,他说:“希望这个夏天丽娜得血痢或者感染点什么病毒。”
拉鲁摸摸下巴思索道:“还是病毒吧,血痢拉不死人,一般都不大会。”
可他又总是每次看见丽娜就朝人家喊:“丽娜,要不要菠菜,你把我给牛冲个凉吧!丽娜,要不要洋芋,你把我给牛冲个凉吧!”
他总有东西给丽娜,但又总想让丽娜死于非命。他有时给丽娜几角钱、有时是菠菜、洋芋;有时候是核桃;用完的小药瓶;一碗米、一斑③苞谷粉,啥都能给。
“拉鲁大叔,我把你的牛冲澡吧!你给我两角钱买根冰棍,行不?”一天贡木圭问。
“行,要是你能叫上丽娜就来。”
“我一个人行吗?”
“不行。”拉鲁总是说话那么干脆。
我甚至认为老拉鲁一直在给丽娜下毒,因为他希望丽娜死又总给丽娜东西,总能给她点什么吃的。
就此我们曾多次告诫丽娜小心被拉鲁毒死。
而最让我感到吃惊的是母亲,她也老给丽娜东西,有一次丽娜帮她在水井旁洗衣服,她除了邀请丽娜吃晚饭,给了丽娜一洋碗④的米之外还给了丽娜一块钱,这让我非常的气愤,就算我上学总考第一第二,她顶多也只给过我五角钱。我认为母亲太不会做人了,她应该同时给我和丽娜,为此我大哭了一场。
从那之后丽娜似乎可怜我一般,她家菜园子里有三棵不知谁种的李子树,每当李子成熟时,她总是先拿来给我吃。
更让我感到岌岌可危,渐渐失宠的是,她和母亲走得越来越近,母亲教她种青菜、种南瓜;给她种子,教她有虫子的时候用灶灰粉⑤泡水撒在上面;教她把蓬蒿杆覆盖在辣蒜种⑥上面催苗。
“你怎么不教我种辣蒜。”我对母亲很不满于是说。
“你应该在那个石坑上撒泡尿。”她指着石阶说道。
“然后呢?”
“照照你是块什么料?每天都弄得灰头土脸,我每天要把你换洗衣服。”她把一件件衣服扔进一只大盆里。
“来吧!男子汉看看你连屁股都擦不干净。”她说着用食指挑起我换下的内裤。
即便她总是袒护丽娜,但却也时常叹气说:“哎!这孩子死了就好了!”
至于其他人,他们不乐意见到丽娜,其他孩子也是,但丽娜总致力于如何把她的李子分给大家,也只有这种时候她和大家才是朋友。
人们总是讨论丽娜、她母亲、她父亲,丽娜还活着已然让我觉呼神奇,因为太多人想让她死,而她母亲却让我对人有着又一次打破常识的感悟,拉兹说那是哲学,某种只限于她的哲学。
他说:“丽娜的苦难都来自她妈的爱情,她妈的爱情!去他妈的爱情!”
他还说:“这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死于对爱情的坚贞而隐忍,丽娜则活在她对婚姻由烂就烂的态度里。从此开始了艰难和悲凉的一生。像木岬这样的赌鬼连邋遢的老母狗都嫌得不愿意啃一口,却有丽娜母亲这样给驴踢了脑袋一样的女人照顾他,还有了丽娜。”
木岬总是到处赌博,人们印象中丽娜母亲不是怀着丽娜在打工,就是背着丽娜在打工。她每天给人拓土基⑦,辛辛苦苦就是为了他男人来把当天的工钱抢去赌博。
总是有人怂恿她,“跑吧,跑到另一个地方生活,带着丽娜。”人们说,她总是笑一笑把松针撒进稀泥里又干起活来,在泥沼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踩的那叫一个仔细。
直到有一天她再也跑不了,要赌债的找上门来,可木岬早就跑到别的地方躲了起来,那群人只好对丽娜和她母亲下手。可丽娜家里什么都没有,早已被木岬赌光了。
邻居阿夷兹巴说只听得丽娜母亲整夜的嚎哭和大叫,第二天丽娜母亲放下年幼的丽娜消失了。
“所以我说你不是个男人,也不是个好邻居。”拉兹总这么说阿夷兹巴。
“他们有刀。”阿夷兹巴反驳道。
“你还有枪呢,有用吗?你——”他盯着阿夷兹巴的裤裆说道。
“懒得和你说。”说完他就拉拉裤头,悻悻的走开了。
三天后,人们发现丽娜母亲的尸体漂浮在理查德仅有的水库中,我想以前帮不帮是人们自己选择的问题。这次喝还是不喝该是丽娜母亲让人们选择的问题,最后他们把尸体捞上来,又倒了两袋石灰下去,还是选择了喝。
丽娜呢,太小!没有人会找她要钱,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十三岁,木呷仍旧每天赌博。丽娜给人拾柴、割猪草,别人感谢她总会留她吃饭,就一直这样熬到十三岁。
可那些人终究还是没有放过丽娜,这次他们依旧找不到木岬。于是该轮到丽娜嚎叫了。
阿夷兹巴吐了一大团口痰在抓他的警长脸上,他们用枪托捶他的头,用黑色棍子打他,满脸满口、满口满脸的都是血。
在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嚎叫和哭泣声中,阿夷兹巴捂着耳朵躲在家里,最后他老婆踢了他一脚拿起菜刀冲了出去,那几个要债的和她老婆扭打在一起。
只听见,砰的一声,一个正准备砍他老婆的人举着刀的手就碎了。原来他真的有枪,不过是打野鸡用的火铳。其他人纷纷逃走。声音一响所有人都闻声而来。
“谁也跑不了。”拉鲁喊了一声。可最后还是有两人逃走了,没逃出去的两个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们被警官们带到丽娜家门前,把人们挡在外面。
“现在我要带走这个开枪杀人的人也要带走被你们砍了腿的人,野蛮,你们这群野蛮人!”带头的警长愤怒的喊着,“实在——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那两个人倒在血泊中,看不清楚断没断气。我们蹲在墙头上,我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脏在剧烈跳动感觉即将把我撕裂,快晕过去了!
“现在我要带他们去抢救,但不代表法律会放过你们当中的不法分子,正义不会迟到。”带头的警长又说。
“都是谁干的,给我站出来。”
这次只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往前挤。
“你们不要猖狂。”他大喊一声,声音大得都变了音。顺势摸摸腰上的枪。
“你妈屄的。”人群中响起一声更大的喊声,很明显是老拉鲁喊的。所有人应声都扑了上去,有的扑倒警官让他们动不了;有的拿着各种锄头、木棍,疯了似的往那两个人身上刨,后来我就晕倒了。
那让我病了很久,等我痊愈后不久,听说丽娜生下了一个死胎,当时她还未满十四岁,接生的母亲哭了,贡木圭母亲也哭了,还有当时很多在场的妇人后来回家也哭了,她们说丽娜以后都没办法生孩子了,至此之后,丽娜也消失了,木呷岬一如既往没有消息也难见踪影,只是不敢回来。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了。
阿夷兹巴要蹲十年的“号子”⑧承担所有的罪名,却让所有人为他骄傲。
“临走前人们轮流与他拥抱。”拉兹和我说,他向他道歉,忍不住哭了。
阿夷兹巴对他说:“你真不是男人,这就哭了?”
“然后我们又都笑了……”
这一次轮到我希望丽娜死了,我时不时想她的尸体浮出水面,可直到今天也没有等到,兴许是需要时间,太多太多的时间。
①茅草捂油布:当时的人们建筑房屋时没有经济能力使用瓦片,所以在房顶铺茅草为了预防漏雨,在铺茅草前会在下面先钉上一层油布。
②粪耙:竹编一种用来抬牛羊粪的工具,因贫困当时很多人将其用来为过世的人出殡。
③一斑:当地人的一种粮食计量单位,以大竹子一个结节为制。所能盛起的粮食称为一斑。
④洋碗:当年的称呼。当年国内很多东西造不出来或者没有生产的东西,需要从外国引进,当时对外国的称呼就是洋,带洋字的东西都是当年国内造不出来引进的。比如说煤油叫洋油,毛巾叫洋巾,碗叫洋碗,脸盆叫洋盆。
④灶灰粉:因为当时没有农药,当地人用灶灰兑水浇于绿蔬之上以达到驱虫的作用。
⑤辣蒜种:即大蒜。
⑥拓土基:当时人们建筑房屋多使用泥土为原材料,在稀泥中加入稻草和松针等东西搅匀。然后使用模子将泥巴做成长方体来建房屋。这个过程也叫拓土基。
⑦号子: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