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龙愁江畔,寒江派总舵。
与江南的婉约、蜀中的奇险、点苍的孤峭不同,寒江派的建筑风格如同其地其人,冷硬、粗犷、实用。巨大的青灰色石块垒砌成高耸的堡墙和棱角分明的建筑,依着陡峭的江岸地势,错落分布,如同一群沉默的、披着铁甲的巨兽,俯瞰着脚下奔腾咆哮、颜色深碧的龙愁江。
江风凛冽,常年不息,带着江水的腥气和北地的寒意,吹过堡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堡内亦是如此,即便是白日,阳光似乎也难以完全驱散那股浸入骨髓的阴冷。
派中核心区域,“听涛阁”顶层。
这里视野极好,几乎能将大半个龙愁江湾和堡前险要尽收眼底。但此刻,站在巨大落地琉璃窗前的人,却无心欣赏这壮阔而苍凉的江景。
司徒寒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脸色比窗外的天光更加冷峻。他手中正拿着一份由特殊药水显影、标注着“绝密”二字的绢纸情报,来自寒江派安插在江南武林盟内部一个极其隐秘、等级极高的暗桩。
情报内容不长,却字字惊心:
“江南武林盟主顾九章,已于半月前秘密离盟,疑似北上。行踪极为隐秘,随行者皆为心腹影卫,对外宣称闭关。江南盟内近期异动频繁,情报网络‘地网’部分激活,重点指向‘金铃’、‘古祭’、‘西域秘闻’及‘临渊峰异象’。另,江南盟在晋阳城之重要情报头目‘灰隼’,于数日前离奇失踪,现场无痕,江南盟震动,正全力追查。”
下面还有一行蝇头小字,是暗桩自己的分析与推测:“顾九章亲动,必为临渊峰之变或剑魔遗物核心机密。‘灰隼’失踪之手法,非寻常江湖手段,恐涉诡异力量。江湖乱局已生,我派宜早做绸缪。”
司徒寒缓缓放下绢纸,目光投向窗外浩荡的江面,眼神深处有寒芒闪烁。
顾九章亲自北上了……目标是临渊峰吗?他果然也被“金铃”和那些异象惊动了。而且,江南盟的情报网竟然出现了如此严重的损失——一个重要头目,在自己的地盘上,被“非寻常江湖手段”弄得人间蒸发。
这印证了他之前的某些猜测。这场围绕着“剑魔遗物”的风波,其水之深,其背后力量之诡异,远超寻常武林争斗。
他转过身,看向肃立一旁的韩重和另外两名心腹长老。
“江南那边的情况,你们都看到了。”司徒寒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顾九章动了,江南盟的情报网吃了大亏。点苍派柳千峰高调宣战,将矛头指向‘西域邪教’。蜀中唐门看似静默,实则暗流涌动,加强了所有要害之地的守卫。而我们……”他顿了顿,“我们手里,有了一把不该出现在龙愁江的‘龙吻剑’,剑上还系着一个可能来自某个消亡古族的图腾金属片。”
韩重沉声道:“少主,依属下看,这局棋,已经到了快要图穷匕见的时候了。所有拿到‘钥匙’(旧物)的势力,都已经被推到了台前。那伙黑衣人和背后的主使者,似乎就是想看我们互相猜忌,互相争斗,或者……被他们逐个击破。”
一名须发灰白、面容冷硬的长老开口道:“少主,我寒江派偏居北地,与中原纷争素来牵连不深。此番卷入,实属意外。那‘龙吻剑’虽是不凡古物,但与剑魔李忘生是否真有直接关联,尚属未知。为一把来历不明的古剑,将我寒江派置于这漩涡中心,是否值得?不如……将剑与发现,公诸于众,或干脆沉回江中,置身事外?”
另一名较为年轻、眼神锐利的长老立刻反驳:“赵长老此言差矣!剑已入手,且牵涉古族图腾与江中凶兽,岂是轻易能置身事外?那伙神秘势力若真在图谋什么,岂会因我们将剑公开或丢弃就罢手?届时我派反而落得被动。况且,江湖已乱,我寒江派就算想躲,恐怕也躲不开。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弄清真相,掌握主动!”
司徒寒抬手,止住了两人的争论。
“剑,不能交,也不能丢。”他语气斩钉截铁,“它出现在我寒江派地界,被我所得,便是因果。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赵长老的顾虑,有其道理,我寒江派确无必要为他人做嫁衣,或陷入无谓争斗。但孙长老所言亦是正理,被动躲避,只会让危险悄然而至。”
他走到桌案旁,指着上面摆放的“龙吻剑”和那张拓印下来的古怪金属片图案。
“这把剑,这个图腾,就是线索,也是筹码。”司徒寒目光扫过三人,“我们要做的,不是急着将筹码丢出去,或者捂在手里等别人来抢。而是要弄清楚,这筹码,到底能换来什么,或者……能解开什么谜团。”
“少主的意思是……”韩重若有所思。
“主动出击,但目标不是其他门派,也不是那虚无缥缈的‘遗宝’。”司徒寒缓缓道,“我们的目标,是搞清楚这‘龙吻剑’和古族图腾的真正来历,弄清楚那晚江中凶兽为何守护此剑,它的出现与剑魔旧物、与那‘金铃’、与临渊峰异象,到底有无关联,又有何种关联。”
他看向那名年轻锐利的孙长老:“孙长老,你精研北地及塞外各族历史与传说。我给你最大权限,调动派内所有相关典籍、档案,并可以秘密寻访北地那些最年长、最博学的萨满、巫师、老猎人,不惜代价,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查清这个图腾的准确出处、含义,以及与之相关的所有传说,尤其是……是否有关于‘驯养水怪’、‘祭祀仪式’、‘召唤’或‘门扉’之类的记载。”
孙长老精神一振,抱拳道:“属下领命!必竭尽全力!”
司徒寒又看向那提议置身事外的赵长老:“赵长老,你负责派内防卫与日常事务。即日起,寒江派进入二级戒备状态。外松内紧,加强沿江及总舵各处关隘的巡查,尤其是注意防范使用特殊符号、武功诡异、或形迹可疑的外来者。对派内弟子,也要加强管束,严禁私下谈论与‘剑魔遗物’、‘临渊峰’、‘金铃’相关的话题,违者严惩。”
赵长老见少主已有决断,且安排妥当,便也不再坚持己见,躬身道:“是,老夫这就去安排。”
“韩重,”司徒寒最后看向自己最得力的护卫兼助手,“你带一队最精干、最可靠的人手,轻装简从,秘密前往临渊峰附近。”
韩重一愣:“少主,我们去临渊峰?可是那里如今……”
“不是去争,不是去探宝。”司徒寒打断他,“是去‘看’。看看如今临渊峰下,到底聚集了哪些势力,他们各自是什么动向,彼此之间有无接触或冲突。尤其是注意,是否有使用类似古族图腾符号的人或物品出现,是否有……与那晚江中凶兽气息相近的可疑人物出没。记住,你们的任务是观察和记录,非到万不得已,不得暴露,更不得与任何一方发生冲突。我要知道,那片云雾下面,到底在酝酿着什么。”
韩重明白了,这是要去做那“黄雀”之后的“观察者”。他肃然应道:“属下明白!定不辱命!”
命令下达,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听涛阁内,只剩下司徒寒一人。他重新走回窗前,望着龙愁江那永不停歇的奔流,眼神深邃。
父亲司徒峻将派中事务暂时交托给他,自己闭关参悟武学,是对他的信任,也是考验。寒江派未来的路,需要他来抉择。
与江南顾九章的深沉、点苍柳千峰的霸道、唐门唐烈的冷酷算计不同,他选择了一条更冷静、也更险峻的路——不主动卷入争斗,但也不逃避谜团;不贪图虚妄的遗宝,但要牢牢掌握手中已有的线索,并以此为契机,去窥探那隐藏在“剑魔遗物”风波之下的、更深层的秘密。
他有一种预感,“龙吻剑”和那个古族图腾,或许才是解开整个谜团的一把关键钥匙,其重要性,可能不亚于江南的剑鞘、蜀中的旧袍、晋阳的残刃。
金铃引路,残刃归处。
那么,古剑所指,图腾所向,又是何处?
江风呼啸,吹动他雪白的衣袂。
而在寒江派总舵外,龙愁江下游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回水湾,芦苇丛生的岸边。
一块半浸在水中的、长满青苔的礁石后面,水波微微荡漾。
一条通体漆黑、唯有头顶一点金斑的小蛇,悄无声息地从水中游出,蜿蜒爬上礁石。它昂起头,分叉的蛇信快速吞吐,似乎在感知空气中的气味和信息。
片刻之后,它调转方向,滑入礁石缝隙深处,消失不见。
仿佛只是这江边无数生灵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员。
没有人注意到它。
更没有人看到,在那礁石缝隙深处,一个极其隐秘的、人工开凿的细小孔洞内,小蛇将脖颈处那个由黑色骨头制成的管筒,轻轻地“吐”了进去。
管筒顺着孔洞内的滑道,无声地坠入下方连接着的、更深、更黑暗的水下通道,不知去向。
完成这一切后,小黑蛇再次游出缝隙,没入冰冷的江水中,顺流而下,很快不见踪影。
如同一个最完美的、不留痕迹的信使。
龙愁江依旧奔流,寒江派依旧森严。
但某些信息,已经如同这江底暗流一般,悄然传递了出去。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临渊峰下,那场吸引了越来越多目光的“大戏”,幕布正在缓缓拉开,各路人马已然就位,只待一声铃响,或者……一个契机。
蛛丝马迹,遍布江湖。
最终织成的,会是一张怎样的网?
无人知晓。
书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