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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陆沉舟江浸月小说沉渊鉴免费阅读

沉渊鉴

作者:Twing

字数:132497字

2025-12-07 连载

简介

强烈推荐一本双男主小说——《沉渊鉴》!本书由“Twing”创作,以陆沉舟江浸月的视角展开了一段令人陶醉的故事。目前小说已更新总字数132497字,精彩内容不容错过!

沉渊鉴小说章节免费试读

腊月三十,除夕。

京城笼罩在一片刻意营造的、却又处处透着虚浮与压抑的“祥和”之中。各衙门封印,官员们终于能从堆积如山的公务和胆战心惊的揣测中暂时抽身,回到府邸,准备那顿不知滋味的年夜饭。街市上,店铺大多关门,只有零星几个卖年画、炮仗、糖果的摊子还坚守着,在呼啸的寒风和零星飘落的雪花中,显得格外萧索。孩子们偶尔穿着臃肿的新衣跑过,笑声也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很快消失在紧闭的门扉后。

皇宫,养心殿。

鎏金兽炉里龙涎香袅袅,驱散了殿外透入的寒意。皇帝今日未着朝服,只一身明黄常服,坐在暖炕上,面前小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温着的酒。他神色看起来颇为放松,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闲适,正听着李顺低声禀报着什么。

“…江阁老今日辰时便去了内阁值房,说是还有些江南税赋的细则要最后核定,午时方回府。回府后便闭门不出,未见客,也未出门采买年货。府中一切从简,只按例挂了灯笼,并无大肆操办迹象。”李顺的声音又轻又快,带着宦官特有的恭顺腔调。

皇帝捻起一块豌豆黄,放进嘴里慢慢嚼着,闻言笑了笑:“浸月向来如此,勤勉,也…清冷。”他顿了顿,似是随意问道,“郭奉那边呢?年节各项安排可还妥帖?尤其是…西郊那边,没再出什么乱子吧?”

李顺腰弯得更低了些:“回陛下,郭侍郎都安排妥当了。西郊…一切平静,昨夜风雪大,巡防的人都撤回来了,今日也未再派出去。厉侍卫那边…尚无新的消息传回。”

“嗯。”皇帝点了点头,饮了口温酒,目光落在殿外飘飞的雪花上,有些悠远,“让下面的人都警醒些,年节更要防着宵小作乱。尤其是…那些心里装着旧事,不安分的人。”

“奴婢明白。”李顺心领神会,应道。

“对了,”皇帝像是忽然想起,“陆沉舟…哦,现在该叫‘影刃’了。他回来复命了吗?”

“尚未。厉侍卫昨日回报,说‘影刃’已锁定目标,追入山林,为防打草惊蛇,未让其他人跟随。想来…任务完成,便会自行返回。”李顺回道。

皇帝“唔”了一声,没再追问,似乎对“影刃”的能力颇为放心,或者说…对他如今的“状态”颇为放心。他转而问起宫中除夕宴的安排,以及几位皇子、公主的赏赐是否分发到位,仿佛方才提及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寻常侍卫,而非那个曾掀起朝堂巨浪、如今生死命运皆系于他一念之间的前镇北将军。

殿内温暖如春,酒香氤氲。殿外,风雪依旧,将皇城巍峨的轮廓勾勒得模糊而森严。

江府,竹幽斋。

没有暖炉,没有酒菜,甚至连一盏稍亮些的灯都没有点。江浸月独自坐在书案后的阴影里,身上只穿着一件半旧的鸦青色夹棉直裰,抵御着从窗缝门隙钻进来的、砭人肌骨的寒气。他面前摊开着一本账册,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只是望着窗外庭中那棵被积雪压弯了枝桠的老梅。

府里确实挂了几盏红灯笼,是管家按惯例置办的,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发出微弱的光,非但没添喜庆,反而更衬得这宅子空空荡荡,冷寂如坟。

他没有去内阁。李顺的消息,半真半假。他今日确实出了门,却并非去内阁,而是绕了极远的路,在一处极其隐蔽的、属于“影卫”暗桩的旧书铺里,独自待了两个时辰。没有处理公务,只是…等待。

等待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消息,或者…一个可能带来更大危险的东西。

直到午时,一无所获。他才像一抹游魂般回到府中。

心腹侍卫进来添过一次炭,又悄无声息地退下,不敢打扰。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自家老爷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比这腊月的天气,更加凛冽。

就在暮色四合,城中零星开始响起辞旧迎新的爆竹声时,书房门外,传来了极轻微、却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叩门声。

不是府中下人。

江浸月骤然抬眸,眼底那潭死水微微波动了一下。

“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粗布短打、头上落满雪花、面色冻得青紫的年轻汉子闪身而入,反手关紧门。他看起来像个最底层的脚夫或杂役,但那双眼睛却精光内敛,动作干脆利落。正是“影卫”中负责京城外围消息传递的“申九”。

“爷,”申九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路疾奔后的喘息和寒气,“西郊…有消息了。”

江浸月放在膝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说。”

“我们的人一直盯着慈云庵方圆二十里。昨夜后半夜,有一队约七八人的黑骑突然出现在慈云庵西边十里的一处山坳,袭击了一伙在那里扎营的行商。战斗很快结束,行商全灭,黑骑清理现场后撤离,只留两人监视。手法…是‘暗羽’的路子。”申九语速很快,“但随后,有人看到…一个黑衣人独自追着两个逃入山林的行商,进了针叶林。根据身形和动作特征判断,极可能是…陆将军。”

陆沉舟…果然被派去执行清除任务了。

江浸月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涩意。“结果呢?”

“约一个时辰后,那黑衣人独自返回,带着…一些东西。随后离开,去向不明。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但远远看到,他手里似乎拿着…卷起来的皮纸或布帛,还有…信函之类的东西,上面…好像有血迹。”申九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严密包裹、只有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体,双手呈上,“我们在那处山坳被清理过的灰烬边缘,发现了这个。埋得很浅,可能是清理时遗漏,也可能是…有人故意留下的。”

江浸月接过。油布包裹入手微沉,带着户外的冰冷。他缓缓打开。

里面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触手温润却又透着寒意的令牌。令牌呈暗沉的玄色,边缘有烧灼和磨损的痕迹,正面刻着一个扭曲狰狞、线条古朴的狼头符文,狼眼处镶嵌着两点极细的、暗红色的宝石(或是某种矿物),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真的有一双嗜血的眼睛在幽幽注视。

江浸月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这符文…他见过!在三年前漠北,陆沉舟丢失的那半块兵符边缘,以及后来他秘密收集的关于草原古老部族的残破记载中,都有类似的纹样!这是…“天狼部”的圣物标记!

他翻过令牌背面。背面没有图案,只有一行极其细微、几乎要凑到眼前才能看清的、像是用锐器深深镌刻进去的胡语文字。江浸月精通数种文字,胡语虽不专精,但也能大致辨认。那行字的意思是:“圣狼泣血,影乱丙辰。”

圣狼泣血…影乱丙辰!

丙辰年!又是丙辰年!

江浸月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这令牌,这符文,这文字…绝不是什么普通的草原信物!它指向的,是“天狼部”的圣物失窃或受损(泣血),以及…丙辰年那场导致该部族分裂、部分投靠中原权贵成为“影狼”的“混乱”!

这与端肃太子之死,与“离魂蔓”,与王守仁的失踪,与陆沉舟的风鸣谷之难…是否都有内在关联?

这令牌,是谁留下的?是那伙被灭口的行商?还是…陆沉舟?

如果是陆沉舟…他留下这个,是下意识的举动?还是…残存的意识在向他传递信号?

江浸月紧紧攥住令牌,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带来一种近乎灼热的、混合着震惊、希望与更深深忧虑的复杂感觉。

“还有,”申九的声音将他从翻腾的思绪中拉回,“我们的人在京城几个城门暗桩留意到,三天前,有一队约十人的行商持河西过所文书入城,自称贩卖皮毛药材,落脚在西城‘悦来’老店。但据暗桩观察,这些人举止干练,不似寻常商旅,且入城后除采买必需品,极少外出,像是在等什么人或事。昨日,他们中有两人试图接近江府后巷,但看到巡逻的兵丁后便迅速离开,未再尝试。”

行商…河西…试图接近江府…

江浸月目光锐利起来。是这令牌的主人?还是…另一股势力?

“查那队行商的底细,盯紧他们,但不要打草惊蛇。”江浸月沉声道,“另外,继续留意西郊一切动静,尤其是…‘影刃’和‘暗羽’的动向。有任何异常,立刻回报。”

“是!”申九领命,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融入外面渐浓的夜色和渐密的鞭炮声中。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手中那块冰冷的令牌,和脑海中翻腾的线索与疑问,在提醒江浸月,这个除夕,注定无法平静。

他将令牌贴身收好,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寒风裹挟着细雪和遥远的、零星的爆竹声涌进来,吹得他衣袂飞扬,黑发舞动。

陆沉舟…你留下这个,是想告诉我什么?

丙辰年…天狼部…圣物泣血…影乱…

还有那些染血的信函…你带去了哪里?交给了厉锋?还是…皇帝?

皇帝得到这些东西,又会如何?

而自己…手握这枚可能揭开部分真相的令牌,又该何去何从?

是继续隐忍,等待时机?还是…冒险一搏,利用这枚令牌和那些可能存在的“行商”,去做些什么?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远处的爆竹声,也渐渐密集起来,噼里啪啦,试图驱散旧岁的阴霾,迎接所谓的新年。

但江浸月知道,有些阴霾,根植于权力的最深处,绝非几声爆竹能够驱散。

旧的谜团未解,新的线索又至。棋盘之上,看似沉寂的棋子,似乎又开始被无形的手拨动。

而执棋者与棋子的界限,在这风雪除夕夜,愈发模糊,也…愈发危险。

他缓缓关上了窗,将风雪与喧闹隔绝在外。

独坐黑暗中,只有掌心那枚令牌冰冷的触感,和心头那一点微弱的、却不肯彻底熄灭的星火,在无声地燃烧。

长夜漫漫,且待天明。

正月初三,年节的气氛尚未散去,积雪未融,阳光惨淡地照在皇城巍峨的宫墙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江浸月像往常一样,准时踏入内阁值房。绯色官袍一丝不苟,眉宇间是惯常的疏离与淡漠,仿佛除夕夜那短暂的波动从未发生。他如同最精密的器械,处理着堆积的公文,批阅,用印,下达指令,效率高得令人侧目。同僚们拱手互道新年吉庆,他也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多言,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比廊下未化的冰凌更甚。

唯有极少数心腹才能察觉,阁老执笔时,指尖偶尔会比平时多用一分力,在纸张边缘留下几不可察的压痕;或是凝神窗外时,眼底那潭死水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快、极难捕捉的、类似于等待猛兽露出破绽的猎人般的锐光。

他在等。

等那枚“天狼令”可能带来的变数,等西郊那队神秘行商的下一步动作,也等…那个如今名为“影刃”的人,下一次出现会带来什么消息,或是…灾厄。

午后,阳光稍微暖了些,积雪开始滴滴答答地融化。江浸月刚批完一份关于漕运的奏报,值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

进来的是厉锋。他依旧穿着御前侍卫的服饰,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见到江浸月,他按规矩行礼,语气是一贯的平板:“江阁老,陛下口谕,请您即刻前往北镇抚司诏狱。”

北镇抚司诏狱?不是刑部大牢?

江浸月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厉侍卫可知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下官只知传旨。”厉锋回答得滴水不漏,“阁老去了便知。”

江浸月不再多问,放下笔,整了整衣袍:“有劳厉侍卫带路。”

马车穿过尚显冷清的街巷,驶向位于皇城西北角的北镇抚司。这里的气氛比刑部更加森严压抑,高墙深院,连空气中都仿佛凝滞着铁锈和绝望的气息。诏狱入口处,守卫皆是锦衣华服、眼神冰冷的缇骑,见到厉锋和江浸月,无声行礼放行。

踏入那阴冷潮湿、弥漫着淡淡血腥和霉腐气味的甬道,江浸月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皇帝为何要他来此?与陆沉舟有关?还是…与那枚“天狼令”?

厉锋引着他,并未走向关押普通囚犯的区域,而是拐入一条更加僻静、守卫更加严密的岔道。甬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门上没有通常的窥视孔,只有一个小巧的、类似锁眼的装置。

厉锋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铜钥,插入锁眼,缓缓转动。机括转动声沉闷而复杂,显然这不是普通的门锁。

铁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门后,并非想象中的囚室,而是一个…类似小型刑讯室,却又更加“洁净”的房间。墙壁刷成毫无生气的灰白色,地面是光滑的石板,正中放着一张固定在地面的金属椅子,椅子上方悬着几盏光线集中而惨白的灯。没有刑具,没有血迹,只有一种近乎实验室般的冰冷与诡异。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江浸月的目光落在那个身影上时,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是陆沉舟。

他依旧穿着那身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劲装,头发短茬,脸色是一种被过度“保养”后的、缺乏血色的苍白。他双手被特制的皮质拘束带固定在椅子扶手上,坐姿端正,甚至显得有些僵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虚空,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但江浸月注意到,他的呼吸频率似乎比常人稍慢,胸口起伏的幅度也极其轻微,整个人透着一股被精密控制后的、非人的平静。

“江阁老,”厉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了江浸月的审视,“陛下想请您…看看他。”

“看什么?”江浸月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看看‘影刃’是否…合格。”厉锋走到陆沉舟身侧,如同展示一件物品,“看看他是否真的,忘了该忘的,记住了该记的。”

江浸月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缓慢而用力地挤压着,带来闷钝的痛感。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深沉地落在陆沉舟那双空洞的眼睛上。

“陆将军,”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房间里,“可还记得本官?”

陆沉舟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江浸月脸上。那目光空茫,没有任何情绪,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或者…一件家具。

过了几息,他才用那种干涩、平板、毫无起伏的语调回答:“江…阁老。”

没有恨意,没有怨怼,甚至连基本的认知反应都显得迟钝。只是单纯地“识别”出了一个身份标签。

江浸月袖中的手,指尖微微刺入掌心。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厉锋:“看来,‘织梦’之术,确有奇效。”

厉锋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陛下天恩,又得韩医官妙手。如今的‘影刃’,是一把最纯粹、也最听话的刀。”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阁老或许可以再试试…问点别的。比如,风鸣谷?”

江浸月眸光一凝。皇帝…这是在试探他?还是想让他亲眼确认陆沉舟的“转变”?

他重新看向陆沉舟,声音依旧平静:“陆沉舟,风鸣谷一役,三万将士埋骨,你身为统兵将领,作何感想?”

陆沉舟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但很快,那波动便消失了。他嘴唇翕动,吐出的字句依旧平板:“…指挥…失误…愧对…陛下…朝廷…”

不是“胡骑凶悍”,不是“同袍血战”,甚至不是“中了埋伏”。而是被灌输的、标准答案般的“指挥失误”、“愧对陛下朝廷”。

江浸月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不是为这答案本身,而是为这答案背后所代表的、对一个人灵魂与记忆的彻底摧残与重塑。

“那…黑山堡呢?”江浸月继续问,目光紧锁着陆沉舟的脸,“丙辰年秋,黑山堡,可曾记得?”

“黑山堡…”陆沉舟重复着这个词,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仿佛在检索一个模糊而无关紧要的信息,“…废弃…军堡…有…胡人…活动…需…警惕…”

没有交易,没有“赵先生”,没有地图和军械。只有被简化、被引导后的“胡人活动需警惕”。

江浸月不再问了。他知道,再问下去,得到的只会是更多被精心裁剪、涂抹过的“记忆碎片”。眼前的陆沉舟,就像一个被擦去原有图案、又被强行印上新花纹的陶胚,看似完整,内里却已面目全非。

“看来,‘影刃’已准备就绪。”江浸月转向厉锋,语气听不出喜怒,“陛下想必已有差遣?”

厉锋点了点头:“陛下有旨,‘影刃’首战告捷,清除北境潜入残党数人。然余孽未靖,且朝中恐有暗通款曲者。故命‘影刃’暂隶北镇抚司,听冯指挥使调遣,专司侦缉此类隐忧。”他看了一眼江浸月,意有所指,“陛下说,江阁老总理朝政,明察秋毫,若有线索或疑虑,亦可直接吩咐‘影刃’查证。毕竟…阁老与陆将军,也算是…旧识。”

旧识…

江浸月品味着这两个字背后的冰冷意味。皇帝这是在警告他,陆沉舟如今是皇家最隐秘的刀,也是悬在他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刀。让他“吩咐查证”,既是给予一定的“信任”和权力,又何尝不是一种更深的监视与试探?

“臣,领旨。”江浸月躬身,声音平稳无波,“定当恪尽职守,不负陛下重托。”

厉锋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微微颔首:“既如此,下官便不打扰阁老了。‘影刃’还需进行一些适应性训练,稍后会有人送他回该去的地方。”他示意了一下,两名一直沉默站在角落的、同样穿着北镇抚司服饰的缇骑上前,解开了陆沉舟的拘束带。

陆沉舟动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依旧眼神空洞,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跟着那两名缇骑,沉默地走出了房间。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江浸月一眼。

江浸月站在原地,看着那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甬道的阴影里,袖中的手,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月牙形的红痕。

厉锋也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江浸月一人,还有头顶那几盏惨白灯光投下的、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他走到刚才陆沉舟坐过的那张金属椅子前,停下。指尖拂过冰凉的椅面,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具身体残留的、微弱的温度,和…那种被强行剥离了灵魂后的空洞与冰冷。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绵长而尖锐的刺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难以忍受。

那不是愤怒,不是悲哀,甚至不是绝望。

是一种更深的、近乎虚无的…钝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他面前,被一点一点、活生生地碾碎、抹除,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陆沉舟…

他在心底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却连这三个字本身,都仿佛带上了铁锈和药水的冰冷气味。

他缓缓直起身,脸上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情绪波动,也彻底湮灭,重新覆上那层坚不可摧的、属于内阁首辅江浸月的、冰冷完美的面具。

转身,离开这间令人窒息的地下房间。

甬道依然阴冷,守卫依然肃穆。阳光透过诏狱高墙上方狭窄的气窗,在地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斑。

江浸月步出北镇抚司的大门,重新踏入正月初三午后的、依旧寒冷的阳光里。寒风卷着残雪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街市隐隐传来零星的、年节未尽的喧闹。

一切如常。

只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

陆沉舟变成了“影刃”,成了皇帝手中一把指向不明的刀。

而自己…

他抬头,望向皇城的方向,目光深不可测。

他需要更快。需要在那把刀指向自己,或者指向更多无辜之人之前,找到破局的关键。

那枚“天狼令”…

那些试图接近江府的行商…

还有…潜藏在暗处、似乎也想揭开“丙辰年”真相的其他势力…

棋盘越来越复杂,对手越来越多,而他能动用的棋子…似乎越来越少。

但,不能停。

至少,要为那个已经“死去”的陆沉舟,为那些埋骨风鸣谷的将士,为含冤而逝的端肃太子…争一个公道。

哪怕这公道,需要以更危险、更孤绝的方式去争取。

他迈步,走向候在街角的马车。绯色官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孤峰绝壁般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寒意。

马车驶动,碾过积雪初融的街道,朝着江府的方向,也朝着那更加波谲云诡、危机四伏的未知前路,缓缓行去。

长街寂寂,唯有车轮碾过冰雪的声响,单调而固执,仿佛某种不屈的、却又注定孤独的跫音。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

京城却无半分张灯结彩、火树银花的热闹。连续数日的阴霾低垂,昨夜又降下冻雨,将街道屋檐都覆上一层滑腻冰冷的薄冰。寒意砭骨,天色早早便沉了下来,街巷间行人稀少,偶有匆匆归家的身影,也裹紧了衣袍,低着头,不敢在寒风中多做停留。

皇城西北,北镇抚司诏狱深处。

空气仿佛比平日更加凝滞,混合着铁锈、霉腐、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新鲜血液的甜腥气。惨白的灯光在狭窄甬道里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映照在两侧紧闭的牢门上,门后偶尔传来一两声压抑的、不似人声的呜咽或咳嗽,很快又归于死寂。

一间没有窗户、只有厚重铁门的特殊囚室内。

陆沉舟坐在冰冷的石凳上,身上依旧是那套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劲装,只是领口和袖口沾了些深色的、已经干涸的污渍。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那截露出的、紧握着横刀刀柄的右手手背,青筋微微凸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苍白。

横刀斜靠在腿边,刀锋上,残留着几缕极淡的、擦拭不净的暗红。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只有胸腔内那颗缓慢跳动的心脏,和脑海中不断闪回、却无法串联成有效意识的破碎画面,证明他还“活”着。

画面是跳跃的,模糊的,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一个穿着五品文官服饰、面容惊惶的中年男子,在暗巷里被逼到墙角,涕泪横流地求饶,嘴里反复念叨着“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黑山堡…我只是个小小的户部主事…”

横刀挥过。鲜血泼洒在斑驳的砖墙上。

一个看起来像是镖师头领的魁梧汉子,在城郊废弃的土地庙里,带着几个手下试图反抗,怒吼着“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

刀光如匹练,快得看不清轨迹。几声短促的惨叫,重物倒地。

还有…几个穿着寻常布衣、但眼神精悍、身上带着硝石和硫磺气味的汉子,在西山一处隐秘的矿洞外…他们似乎想引爆什么…

刀锋切入皮肉骨骼的触感…温热的血溅在脸上…

任务…清除…隐患…

北境残党…勾结边将的文官…私藏火器的江湖人…

这些标签,如同冰冷的烙印,刻在他的意识表层,驱动着他的身体去执行,去杀戮。没有疑问,没有犹豫,只有完成指令的本能。

但在这些被灌输的指令之下,更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地躁动。

是那双临死前瞪大的、充满恐惧与不甘的眼睛…

是那些喷洒在冰冷空气里的、带着体温的鲜血…

是刀锋砍入骨头时,传来的、沉闷而真实的震颤…

还有…更早以前,一些模糊的、被药物反复冲刷却始终无法彻底抹去的碎片:漫天黄沙,震耳欲聋的喊杀,同袍染血的脸,一杆折断却依旧挺立的军旗…以及,一双在昏暗光线中、平静却似乎藏着极深痛楚的…凤眼…

江…浸月…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混沌的意识深处!

陆沉舟猛地抬起头!眼神不再是全然的空洞,而是充满了剧烈挣扎的痛苦与混乱!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困住的野兽,双手猛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

痛!头痛欲裂!

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在颅内搅拌,将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冰冷的指令、血腥的画面、以及那个名字带来的尖锐悸动,全部搅在一起,沸腾,冲撞!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般的低吼从他齿缝中挤出!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从石凳上滑落,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横刀“哐当”一声掉落在旁边。

门外的甬道里,守卫似乎听到了动静,脚步声靠近,停在门外。但没有立刻开门,只是侧耳倾听片刻,又慢慢走远了。显然,对于“影刃”偶尔出现的“异常”,他们已习以为常,只要不闹出太大动静,便不会干涉——这是上面交代的。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剧烈的头痛和意识冲突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茫然。

陆沉舟瘫在地上,额头上满是冷汗,眼神重新变得空洞,只是那空洞深处,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与…痛楚。

他缓缓爬起身,重新坐回石凳,捡起地上的横刀,抱在怀里。动作僵硬,如同一个坏掉的、被勉强拼凑回来的木偶。

冰冷的刀身贴着脸颊,带来一丝异样的清醒。

他呆呆地坐着,望着对面墙壁上那盏惨白的、毫无温度的灯。

我是谁?

陆沉舟…?

影刃…?

刀…?

任务…完成了…吗?

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谁…给我任务?

陛下…

江…浸月…

头,又隐隐作痛起来。他不敢再去想那个名字,用力摇了摇头,将脸埋进冰冷的刀鞘里。

囚室内重归死寂。只有他压抑而粗重的呼吸,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哪个囚室的滴水声。

滴答…滴答…

像是时间的血,在缓慢流淌。

江府,竹幽斋。

烛火在寒风中摇曳不定,将江浸月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他面前书案上,摊开着几份看似毫不相干的文书。

一份是北镇抚司例行呈报的“正月以来京城治安及可疑人员处置简报”,里面用极其简练、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词句,记录了数起“清除隐患”行动,地点涉及城西暗巷、城郊废庙、西山矿洞…处置对象描述含糊,多为“疑似北境残党”、“勾结不法之文吏”、“私藏禁物之江湖匪类”…处置结果一概为“已肃清”。

另一份,是来自江南的密报,关于那队自称“胡老板”的行商落脚“悦来”老店后的详细动向。他们深居简出,极少与外人接触,但每日都有不同的人,以各种身份(挑夫、货郎、算命先生)在江府周围转悠,似乎在观察,又似乎在等待什么。密报最后提到,三日前,这伙人中那个脸上带疤的汉子(阿古拉)曾试图通过一个在江府后巷收泔水的老头传递东西,但未能成功,之后便再无动作。

第三份,是“影卫”通过特殊渠道截获的、一段极其残破的、来自宫中的口谕记录碎片,只有半句:“…丙辰旧档…王守仁…鹤年堂…需彻底…”

丙辰旧档…王守仁…鹤年堂…彻底…

江浸月指尖无意识地在“鹤年堂”三个字上划过。沈鹤年…这个看似已经废弃的棋子,或者说是被当作诱饵的陷阱,皇帝依然没有忘记。是觉得他知道的太多?还是…他手里还握着什么没交出来的东西?

他将这几份文书放在一起,目光沉静如水。

北镇抚司的“肃清”行动,手法干净利落,不留活口,符合“影刃”(或者说,厉锋和“暗羽卫”)的风格。清除的对象看似杂乱,但若细究,似乎都隐约指向与北境、与军械、与可能存在的“旧事”相关的线索。皇帝在清扫战场,抹除一切可能的痕迹和知情人。

那队行商…意图不明,但显然有所图谋,且目标很可能是自己,或者自己手中的某样东西(比如那枚“天狼令”)。他们与北镇抚司清理的那些“残党”是否有关联?是同一股势力,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至于宫中那道模糊的口谕…皇帝要对鹤年堂和可能与之相关的“丙辰旧档”下手了。这意味着,关于端肃太子之死的药物线索,皇帝打算彻底掐断。王守仁(玄青子)不知所踪,沈鹤年恐怕…凶多吉少。

所有线索,都在收束,都在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强硬地抹平、掩盖、清理。

而他自己,看似置身事外,实则身处风暴中心。皇帝将他调离陆沉舟一案,却又让他“有权”吩咐“影刃”,何尝不是一种更深的束缚与试探?那队行商的窥伺,是福是祸?手中的“天狼令”,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江浸月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北镇抚司诏狱里,陆沉舟那双空洞茫然、却又在某个瞬间剧烈挣扎的眼睛。

他现在…在做什么?又经历了什么?是否…也像那些被“肃清”的人一样,双手染血,灵魂却困在无尽的黑暗与指令之中?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熟悉的、绵密的钝痛。

不能再等了。

被动等待,只会被一步步逼入绝境,眼睁睁看着所有线索被斩断,看着那个人被彻底吞噬,也看着…自己可能步上沈鹤年,甚至端肃太子的后尘。

他必须主动出击。哪怕危险,哪怕希望渺茫。

目光重新落在那份关于行商的密报上。那个试图传递东西的疤脸汉子…阿古拉…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接触对方,了解其意图,甚至…利用其力量的机会。

当然,也可能是陷阱。

但,值得一试。

江浸月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封的决绝。他提笔,在一张极小的纸条上,用特殊的暗码写下一行字,然后将其卷起,塞入一个细小的铜管。

“来人。”

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将此信,送到西城‘悦来’老店,天字三号房,交给一个脸上有疤、名叫阿古拉的客人。记住,只交给他本人。若他不在,或情况有异,立刻销毁信物,撤回。”江浸月将铜管递出,“告诉他,明晚子时,城南‘望江亭’,故人相候,只谈旧物,不论新仇。”

“是。”黑影接过铜管,瞬间消失。

江浸月独自坐在烛火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冻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在窗棂上,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声响。

他在赌。

赌那队行商并非敌人,至少,暂时不是。

赌他们手中,有他需要的信息或力量。

赌这一次冒险的接触,能撕开这铁幕般僵局的一角。

至于后果…

他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苍凉。

最坏,也不过是提前迎来那把早已悬在头顶的“影刃”罢了。

但在此之前,他总要…争上一争。

为了那些沉埋的真相,为了那些枉死的魂灵,也为了…心底那份早已冻结成冰、却终究未曾彻底熄灭的…执念与…羁绊。

夜,更深了。冻雨渐渐转成了细雪,无声无息地覆盖着这座巨大而沉默的皇城。

一切,似乎都在等待着,明晚子时,那座荒凉江亭中,注定不会平静的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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